廊檐下,站着一個形容憔悴的婦人,衣衫破舊,牽着個黃瘦的小姑娘,正哽咽地對吳氏說話:「……當家的這一倒,吃了幾服藥,我們就扛不住了。上回借了東家兩百文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還,不能總是借。細妹今年十二了,樣樣家務都會做,我就想,東家……要是想給小姐找個伺候的,她手腳還算伶俐……」
說到後來便沒了聲音,想是覺得慚愧。
這是郭家的佃戶楊安平的媳婦和閨女。
郭家有兩戶佃農,另一戶姓朱,叫朱順。
清啞看向那個「細妹」,還真是人如其名,好細瘦的一個小女孩,全無這個年紀該有的潤澤。
見她打量自己,細妹慌亂低頭,自卑又瑟縮。
清啞心頭有酸脹的感覺,沖淡了過年的喜悅。
吳氏嘆了口氣,招呼道:「楊家妹子,進屋坐吧。我看看這事……我跟他爹說說,總不能叫你年三十賣女兒,我心裏也過意不去。再說,我們清啞也不是什么小姐,不要人伺候。她倒天天幫我做許多的事呢,比她嫂子都強。唉,我就當給兒女積積德,我再幫你一回。」
說着,揚聲叫郭勤喊爺爺來。
郭守業父子正在西廂耳房整理東西。
那婦人不住口道謝,跟着吳氏進了堂間。
清啞沒有跟進去。
落魄到這個地步,大年三十晚上要賣女兒,任誰都高興不起來,也不願被人圍觀打量。她就算沒有惡意,站在那,細妹也會把自己與她做對比,豈不難堪!
她便站在廊下,就着屋內透出的燈光和燈籠光芒看雪。
光影內,雪花興奮地追逐飛舞,透着一股無聲的熱烈。
她一面看,一面豎着耳朵聽屋裏說話。
「……我是真心的,不是故意的趕在今晚上來借錢,叫東家過不安生年。東家就算好心,還能幫我們一輩子?總是我們沒有田畝,平常還好,一有個三災兩病的,就熬不過去了。要是東家要了細妹,我們也能喘口氣。不是我做娘的心狠,我們幫郭家種了這些年的地,曉得東家品行,說是賣女兒,細妹在郭家我們放心。要是換一家,不曉得好歹,我哪捨得……」
這時,郭守業從西廂過來了。
看見廊下的閨女,忙道:「站外頭做什麼?別凍了,快進去!」
清啞想了想,跟着他一塊進了屋。
她到底還是放不下細妹,要聽個清楚。
郭守業進去後,楊安平家的急忙站起來,叫「東家。」
郭守業看了她一眼,就在桌旁坐下了,問吳氏「什麼事?」
吳氏就把楊安平媳婦的來意說了。
郭守業就沉吟起來。
佃農要交租、要交稅,豐年才能得個溫飽,遇上災年或者生病等情形,賣兒女是經常見的。冬月里,楊安平不小心得了風寒,病倒了,誰知就走到這一步。
只不過,他看慣了世情冷暖,並不像清啞那般悲憫。
這世上窮人多的很,都這樣悲憫哪裏還有日子過。
甚至,他還看出了楊安平媳婦的一點小心思:把閨女賣到郭家,日子肯定比在楊家過的好;運氣好的話,郭家圖省事,說不定就把細妹許給郭大貴了;就算不許給郭大貴,跟着清啞學織錦學茶飯和女紅,也不吃虧……
然他自有打算:郭家不過將就能過,可不是呼奴使婢的人家。就是清啞,那麼能幹,細妹來了,還不知誰伺候誰呢。就算把細妹調教出來,清啞又要出嫁了。至於許給郭大貴,那不可能,他兒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婦的人,怎麼會買個童養媳呢。
想到這,他和吳氏交換了個目光。
兩人幾十年的夫妻,頗有靈犀。
吳氏便對楊安平媳婦笑道:「楊家妹子,你別急。誰這輩子還沒個難過的時候,挺一挺就過去了。你們家也就老楊病了,才這樣子。我借你一兩銀子,你先用着……」
正說到這,忽然瞪大眼睛。
只見清啞從東次間出來,手裏拎了個籃子,滿滿一籃子東西,沉甸甸的。看得見的有豆腐、豆乾、糯米肉圓子,還有一塊肉;看不見的有兩個紙包,不知包的什麼;另外有個小瓦罐子,吳氏記得是裝米糖的。
清啞走到楊安平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