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開陰陽。沈玦吃力地抬起眼,長刀一線凝在他的眸中,匯集成一點銀光。
他要死了麼?夜風拂過他的髮絲,像黑白無常在他耳畔冰冷地呼吸。他的確快要死了,這死亡來得那麼突然,卻觸手可及。凜冽地刀刃正在逼近,銀光擴大成一片白,恍惚中他忽然回想起很多從前的事,坐在門檻前扎燈籠的夏侯瀲,齜牙咧嘴地喝着苦藥的夏侯瀲,編小蘭花送給他的夏侯瀲,還有很多很多年前,那個在雪地里背起他掙扎爬回秋梧院的夏侯瀲。
彌天漫地的風雪中,十二歲的夏侯瀲嘶吼着說:「少爺,不要死啊!」
無邊無際的白雪在他們腳下蔓延出去,皚皚的雪白世界中,他們是孤獨又渺小的兩個影子,在無垠的天地中相擁。
那聲悽厲的呼喚在他耳邊迴蕩,他猛然提起刀。
他還有個白痴等他回家,他跪了十幾里路求神拜佛,他還要回家看他有沒有痊癒,他怎麼能死?
沈玦驀然奮起,這個在別人眼中孱弱又病氣的男人拖着滿身的傷痕格開了迦樓羅的斬決,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唯有抿成一字的雙唇泄露了他執拗的倔強。靜鐵在架開迦樓羅的斬擊之後破風而出,漆黑的刀刃收斂了一切光華,走過淒冷的直線。
兩人錯身而過,迦樓羅的袖側現出一道血口,溫熱的鮮血滑過皮膚。
他低頭摸了摸袖側的血,忽然有些呆。
很少有人能夠在他的刀下反擊,他很久沒有受過這樣的刀傷了。
「我收回剛剛的話,你很強。」迦樓羅說。
沈玦喘着粗氣,方才的一擊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終於有緹騎脫出身來回援,擋在沈玦身前。
「我會給強者應有的尊敬,所以接下來的一刀,我會竭盡全力。」迦樓羅微微下蹲,橫刀在前。
一邊的沈問行瞪大雙眼,那個刺客在說什麼鬼話?接下來才是竭盡全力,難道方才的刀都不是他真正的實力?
「伽藍刀·逆字一心斬,最高手。」迦樓羅低聲道。
淒迷的月光在他刀刃上流淌,面具下的雙眸藏在刀刃之後,黑而深,仿佛蘊蓄了萬點螢光。這個刺客全身的氣勢在頃刻間改變了,恍若有雄雄的妖魔自他身後站起。所有緹騎都驚懼地後退,他們也對陣過不少刺客,見識過伽藍刀的兇猛,可這一刻他們才發現,他們從未見過真正的伽藍刀。
真正的伽藍刀,是妖魔之刀。
迦樓羅跨步向前,像一隻凶狼一般猛然前奔。他的刀拖着扭曲的電光走過曲折的弧線,緹騎在他接近的一剎那間被絞殺,沈玦聽見刀刃沒入血肉再離開的粘膩聲響,陰寒得仿佛要浸透骨髓。電光划過一線,那柄妖刀終於走到了沈玦的身前,迦樓羅雙手握刀如驚雷一般壓下,霎時間刀氣貫虹沉如巨山!
在那樣絕麗的刀勢中,沈玦的視野一片空白。
「錚——」
懸在頭頂的刀刃沒有落下,夜風中傳來林間的蕭聲,靜謐地流淌。視野逐漸清晰,沈玦看見眼前站了一個少女,黑髮黑衣,廣袖隨着舉起的胳膊滑到肘下,可露在外面的手臂不是女人的瑩潤的肌膚,而是閃着寒光的兩把刀刃。
有人替他說出了少女的名字,「是照夜!」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閃過凜冽的銀光,極細極細的一絲。沈玦順着那根絲線仰起頭,對面橫亘在空中的老柘樹樹枝上倒吊着一個漆黑的人影,正俯視着底下所有刺客。他的樣子太過驚悚,像一隻倒立的蝙蝠,所有人嚇了一跳。
「是誰!」刺客們低語,「他怎麼會操控照夜和牽機絲!」
「聽說沈玦追殺那個叛徒的時候收繳了不少他的玩意兒,」摩睺羅迦道,「看來沈玦還復原了牽絲技和傀儡技。」
迦樓羅一面退後一面低聲道:「是麼?」
「喂,那邊的。」樹上的人影說話了。
迦樓羅仰起頭,靜靜望着他。
「對,說的就是你。」月影下,那個人眼中有分明的血色,「我家督主頭上和身上的傷都是你弄的?」
「頭上的不是。」迦樓羅很誠實。
夏侯瀲從樹上落在地上,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總歸算在你頭上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