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屋窗下,置一張書案,書案後的太師椅中是貞儀小小的背影。
窗外有風,她面前鋪着紙,握筆正寫字,橘子充當鎮紙,泰山般牢牢壓着紙張一角。
王元和詹枚推門進來,貞儀仍無察覺。
王元上前,只見二妹妹筆下抄寫的竟皆是數字,一旁用罷的紙張已經摞成高高一沓。
王元伸手拿起二妹妹正抄的書,定睛一看,乃是梅文鼎的《歷算》。
王元愕然——這不是他一看就困,一學便廢的天書麼!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王元忙胡亂地將書和貞儀抄寫的算紙全摟起來,催促詹枚:「快,快藏起來!別被瞧見了!」
也在怔神的詹枚下意識地問:「家中不准習算學嗎?」
王元:「父親瞧見了又該打我了!」
風一吹,算紙散落得到處都是,王元到底沒來得及全部藏起。
眼圈紅透的楊瑾娘見着從椅子裏滑下來的女兒,忽而怔住。
貞儀的衣袖挽起,頭髮有些散亂,臉頰上蹭着兩塊墨痕,看起來有些狼藉,唯有一雙眼睛晶亮。
驚蟄至,百蟲鳴,萬物生。
南風從窗外灌進來,今春第一道悶雷滾滾而至。
那道雷似滾在楊瑾娘心頭。
三太太和淑儀也很快到了,王錫瑞拿着貞儀寫過的算紙,沒急着打兒子,只趕忙示意二弟來看。
見大伯這樣稱奇,又聽着什麼「歷算」之類,見大家的視線都在女兒身上,楊瑾娘莫名慌亂起來。
她突然上前,一把將貞儀拽過來。
「家中上下尋了你一整日你卻躲在此處寫寫畫畫,故作不聞不知!」楊瑾娘紅着眼睛訓斥女兒:「你說,你該不該罰!」
這幾乎是楊瑾娘第一次這樣動怒。
貞儀有些嚇住了,抬頭看着母親,聲音有些怯,卻還是誠實地解釋着:「阿娘,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何時天就黑了,我未曾聽到有人喊」
說着,認錯將雙手乖乖伸出:「阿娘,您彆氣,您打我吧,我再不會了。」
楊瑾娘看向那雙伸出來的手,同樣沾着墨痕,眼淚突然就滾下來:「再不會了?你哪裏就真的知道錯在了何處!並非只這一件事,讓你纏足你也不肯昨日才說要教你學女紅,你今日偏躲在此處學這些看不懂的東西!滿手滿臉沾着墨,哪裏有半分女子樣!你已七歲了,日後要怎麼辦才好!」
楊瑾娘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她亦不願這般失態,自覺羞愧難當,抓過女兒一隻手,忍着淚往外走:「跟我回去,再不許來此處了!」
橘子覺得事情好像有點嚴重,忙跟上去,它有心想說東西都是它橘子寫的,要殺要剮沖它來,和貞儀無關,奈何無人聽信。
眾人都從未見楊瑾娘這樣過,淑儀和三太太跟上去勸說。
王錫琛也緊忙跟出去。
王錫瑞仍在書屋中,拿着那厚厚一沓算紙,神情複雜地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兒子,剛要說話時,王元已然認命地撂袍,端端正正地跪下,執禮叩首,向父親慚愧請罪:「父親什麼都不必說了,兒無能,兒不孝,兒亦自覺無顏。」
王錫瑞氣哼一聲,將那一沓紙摔在兒子身上,一瘸一拐地離開。
王元鬆口氣,自覺躲過一劫,還好他已熟練掌握滑跪大法,誰敢對他不客氣,他便跪給誰看。
「走了!去看熱鬧!看這架勢,勢必又要升堂審二妹妹了!」王元跨出去,沖身後的詹枚說道。
詹枚正在彎腰撿那些算紙,待全部撿起來後,放到書案上,他拿那本《歷算》妥善壓好,關好窗,吹熄了燈,適才離開,跟上王家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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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驚蟄(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