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大人赦免我們無罪了。」
隨着村長的出聲,這些鹽丁面面相覷,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如果那能稱之為「武器」的話。
解縉大約也是看出了具體情況,這番欲揚先抑的效果不錯,灶戶們的情緒被調動的很好,下一步就是鼓勵他們站出來呈報真實數據了。
這是姜星火教他全面徹查鹽務的絕招。
灶戶們若是說別的記不清也就罷了,但就像這個時代的農民一定記得自己種了多少畝地,收了多少斤糧食一樣,他們產出了多少鹽,心裏是有一筆賬的。
而只要跟鹽場的賬簿對應,就很容易查出貓膩來。
或許這中間數據會因為基數過大的原因,產生一些誤差,但重要的不是誤差,而是灶戶對朝廷的重新信任,和朝堂頭一次跨過鹽使司衙門,對灶戶的直接接觸,這是意義更大的地方。
既然灶戶們已經人心歸附,那麼解縉自然不介意對這些莽撞的鹽丁略施小惠。
解縉走下高台,周圍的錦衣衛組成人牆,警惕地把解縉和灶戶們隔絕開來。
「就是這時候!」
郝廚子放下望遠鏡,騎在樹上端起上好弦的鋼弩。
真·最後一擊。
因為軍用強弩不是臂張弩,而是腳蹬弩,是需要用腳踩着上弦的,他在樹上沒法上弦,是在下面上弦好以後,帶到樹上的。
不管是現實條件是為了撤退考慮,他都只有這一次的機會。
郝廚子的心砰碎直跳,呼吸有了一絲急促,他手裏抓緊了扳機,瞄準了對面的人群中央——那個身穿官袍的中年官員。
郝廚子深深吐出口氣,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能否命中,但必須全力一試,畢竟是最後一搏了,哪怕只剩下半點可能,也得死馬當活馬醫,儘可能地成功。
郝廚子睜開眼,心中古井無波,緩慢地扣動了板機。
弓弦聲響了。
聲音很小,只是「嗡」地一震,但迴蕩在郝廚子的耳朵里,動靜卻顯得猶如一萬斤黑火藥爆炸那麼大。
一股風吹過,卷落了漫天枯葉。
郝廚子的雙眼一眨都不敢眨,緊緊地盯着遠處箭矢飛奔的方向。
解縉此刻還不知道危險已經臨近自己身邊,他剛剛被眾多士兵簇擁着向外走,心情很愉快,並且認為自己的命運已經改寫,從今往後大約可以平步青雲了。
然而他沒想過,就在成功的前一瞬,命運給他開了個玩笑。
旁邊的人笑得非常諂媚,而解縉的心臟猛跳了幾拍,臉色驟變,突然感覺背脊發涼。
緊接着,他聽見「噗嗤」一聲輕響,似乎……
是什麼東西刺破皮膚的聲音?
他回過頭去,就看到一支箭插在他的胸膛上。
血,流了出來。
四周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他自己。
他抬手摸向胸口,鮮紅粘稠的液體染紅了他的手指,但是他的手指並沒能止住噴涌的鮮血,它們順着他的指縫溢出,如同一朵綻放的花朵。
解縉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直至灰寂。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這些日子以來一切的讚美、榮譽、希望,都是一場騙局,都是假象,只是為了讓他踏上這樣一條通往墳墓的不歸路
「殺人啦!」
「有刺客!」
「欽差死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人群中爆發出恐懼的尖叫聲和驚慌失措的逃跑腳步聲,解縉的身體橫倒在血泊里。
人潮向着四周瘋狂涌動,爭先恐後地衝出去,仿佛身後追着什麼洪水猛獸。
而錦衣衛們,則是迅速反應了過來,有人沖向箭矢射來的方向,有人則去找馬匹追擊。
一片混亂中一雙黑靴停留在解縉屍體邊上。
趙海川蹲下來,伸出沾滿殷紅液體的雙手捧起解縉那張慘白的臉。
解縉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緊閉着原本佈滿血絲的雙眼。
鮮血汩汩地流淌在地面上,匯集成一條蜿蜒的河,流入了白雪一般的鹽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