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要眩暈了。
哪怕僅只是這麼想着,想到自己對他這麼說,卻奴也覺得心裏快被一種巨大的快樂充滿:
——比貓還輕,比鳥兒還自在,還有,和你一樣的自由!
可他一切都來不及說。
他在銅器坊邊直盯了那人兩個多時辰。兩個時辰就那麼過去了,日光的返照後來漸趨黯淡,就在他還在猶疑着要鼓起勇氣上前時,那個人忽然站起,肩胛上的金光被抖落似的扔在了地上,那塊肩胛骨沒入衣衫下,黯成一塊三角的鐵——折戟沉沙般、猶未消磨盡的那段鐵,就在餘光漸斂的街上無語的離去了。
卻奴抹抹眼。
他不想哭,可小手心裏還是沾上了兩滴淚。
——如果當時自己這麼跟他說,他會答應嗎?
他一定會問自己「為什麼?」
——為什麼呢?
佛院的經聲安寧地唱晚,卻奴的嘴唇卻忽哆嗦起來。天上的暮色重重地壓下,暮神在潑它最後的有決定意義的一盆火灰了。他的整個身子忽然都在顫抖,他忽然想,自己會在那條人已走空的街道上,顫抖着唇對他說:
——「因為,我怕!」
是的,「我怕我怕!」
從小到大,他就很少哭。別人都說他像塊木頭,他也覺得自己快成為一塊木頭了。所有的恐懼他都忍着,所有的歧視與不公他也忍着,就是為了有一天,他可以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
哪怕那個人最終不顧而去,他還是想一邊痛哭一邊長呼地對他說:「我怕」
院門輕輕一開,一個人影溜了進來。
卻奴只聽到大殿的經誦聲已經弱了,那溜進來的人卻還在回頭看着後面,似在躲避着什麼人。
卻奴一眼認出來,進門的正是下午在天門街上斗聲的那個女郎!
——她怎麼會來到這樣一個寺院裏?
他心頭不由納罕,可沒容他有工夫細想,隱在院內的賀崑崙已忍不住了,只見他猛地從躲的地方現身,一把就向那女郎抓去。
他那么小個的身子猛地從地上蹦起來,還蹦得那麼快,直有三四尺高,讓卻奴忍不住都嚇了一跳。
只聽賀崑崙人在空中,口裏還怒喝道:「我叫你還繞道!你以為我會跟着你繞到慈恩塔再被你甩得個沒個影兒嗎?你算準我想不出你是誰嗎?居然冤了我這麼久。不是下了樓來,我想起了你琵琶上畫的那顆紅牙,我真想不出竟會是你!還以為我找不着你的老巢!」
那女郎驚覺之下,才待解釋,賀崑崙粗大的手掌已向她兜頭罩下。
她只有躲,可別看賀崑崙那么小的身子,腰粗腿短,行動卻極是利落。那女郎身姿輕捷,一時間卻也躲他不利落。
然後就只見他們兩個一個追一個躲,在這麼個莊嚴寺廟裏面,玩起貓捉老鼠式的把戲來。
一個矮小胡人與一個妙齡女郎就如此糾纏不休着。卻奴已看得目瞪口呆。他出身教坊,於諸般雜耍見得已是多了,見慣了腰腿便捷的,卻從沒見過動作這麼快而利落的。
只見賀崑崙那一爪一爪擊出的力道如此之強,擊得空中似得都有絲絲之聲了。兩個人卻一齊都不做聲,只是無聲的撲與躲。那女郎身姿雖弱,卻極為堅韌。只聽見地上的沙子被捲起一片沙沙地響,卻奴瞪着眼睛望着他們,那不是尋常的玩鬧與打架,他看出來了:那是博擊!
——他們就是那傳說中的那些遊俠!
那女郎這時正向一個月亮門躍去,賀崑崙在後面緊緊跟上。女郎身子才入那月亮門,賀崑崙撲起的身形卻被門頂擋住。
可他人在空中,已一把抓下,立時就抓住了那女郎的髮髻!
那女郎似是未覺,猶向前竄,這一竄已竄進了那桂影扶疏的月亮門。
卻見賀崑崙猛一用力,那女郎「哎喲」一聲,然後兩人身影分飛。
女郎負痛向月亮門裏躍去,賀崑崙卻多少有些得意地在得手後後翻了回來。
只見賀崑崙手裏提着一團東西,那女郎人已不見,卻是賀崑崙把她滿頭頭髮都扯了下來!
卻奴一驚,差點沒從樹上掉下來!
——滿頭
三、肩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