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哪一天起, 黃河上的冰凌已經全部消失了。
綠草漸漸生了出來,再被匆匆的腳步踏過。
那些腳步都沉重得很,因為每個人的肩上都扛着許多東西, 也許是木料,也許是油布,也許是一桶漆, 又或者是一捆繩。
汴京上游的百姓被發動起來, 沉默而溫順地做着相公們要求他們做的事。有婦人偶爾行走在他們之間, 一樣的衣衫襤褸,但肩上扛的,或是手上提的就變成了木桶, 又或者是麻袋裝着的糧食。
他們很辛苦, 男子要將上游砍伐的木頭截下, 變成一艘艘戰船, 女人則需要扛起除了造船和改造船之外的一切工作。
他們的雙手一次次被粗糙的木頭割傷,又在厚厚的老繭下癒合,他們的雙腿也因為往來於沙灘或是河泥而變得傷痕累累。
但不要緊,相公們說, 只要在耕期到來前將金人趕走,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他們不必再擔心金人的騎兵在某個夜裏忽然衝進自己的村莊,將世代居住的家園付之一炬;他們也不必再擔心大宋的士兵在某個夜裏忽然衝進自己的村莊,將他們藏在棺材裏的種子都刨出來帶走。
在這樣的期許下, 他們承擔起了最繁重的任務。
就在他們的身邊,有士兵成群結隊走過。
鳥兒展翅自枝頭飛了起來。
李綱和种師道湊在一起連宵達旦地密謀了幾夜後, 大宋又派出了使者,表示要繼續將沒商量完的事商量一下。
沒商量完的事有很多,比如金人要錢, 要很多錢;要糧,要能供給整個軍隊返回上京的糧;金人還要地,他們佔了整片河北,你不給太原也就罷了,河北也一點都不給嗎?
這些條件原本都在談,但駙馬一死,大宋就不和他們談了,還給使者連同護衛親兵打死打傷許多人,一起打包扔了回來。
現在李綱又派出了使者,女真人誰也不是傻子,就感到非常生氣,準備摩拳擦掌,也給他們打一頓,再繼續談條件。
「打他們有什麼用?」菩薩太子數着念珠,「佛祖面前,不當有戾氣。」
大家忍着氣,「那同他們談?」
完顏宗望抬起眼皮,「談個什麼?」
李綱的態度女真人都知道,他派使者就只有一個用途:拖延金人回去的腳步。
再考慮到他知道女真人預判了他的態度,他還要派使者過來,那暗示的意味就很強了:
我要揍你們,你們滾不滾?
滾自然是要滾的,但為了下次再來,菩薩太子還得再做點準備。
他將郭藥師找了來。
「二種年事已高,李綱不知兵事,二三年後之後,宋主將倚何人?」
郭藥師是個既謹慎,又圓滑的,聽了這話仔細想一想,陪笑道:
「郎君所向披靡,」他道,「不知西路軍幾位元帥比郎君若何?」
西路軍?
自完顏粘罕下,也是諸多名將,完顏宗望不是個狂妄自大的,他一聽郭藥師這話,就想明白了。
再繼續想一想,朝真帝姬是個女人,她立的功,總要有個去處。
「她兄長而今在汴京人望甚高?」
「聽說他傾盡家產,充作軍中糧餉,又替李綱招募兵士,人望極高,」郭藥師說道這,故意問一句,「郎君若要他來金營」
菩薩太子眯起他的眼睛,忽然詭異地笑了一聲。
「若我指名要他為使,來我營中,」他笑道,「恐怕宮中將日夜不安。」
「豈止是當今的宋主,」郭藥師故意道,「連同洛陽那位,也不得安寢了!」
為什麼不安?
因為宮中沒辦法下這道詔書,汴京而今百姓處在群情激奮中,一下詔要送趙構進金營,百姓立刻又要炸開,甚至很可能李綱也會以「此亂命也」的理由給詔書重新扔回宮中,保下康王。
如果真狠抽了官家的臉,官家會怎麼想他這位慷慨激昂的弟弟?
還有個光速逃跑的太上皇,又會怎麼看這個將他比得體無完膚的兒子?
金人不在乎大宋到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