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一邊喝着水,一邊看那奏章,奏章看罷,臉上便露出不悅的神色,大聲吩咐道:「來人,擬旨。」
當下有人又抬過一張几案,就在朱棣側面不遠處放好,鋪上紙張研好端墨,擬旨官端坐案後,提筆等着。
朱棣道:「高熾吾兒,俺命你監國,處處須小心謹慎着,切勿急躁姓子。大臣皆是國家棟樑,偶有小過時,安能加以折辱?還有,你在太子宮裏面坐着,不可偏聽偏信,以一己好惡待人處事……」
朱棣一口的大白話,那擬旨官早就習慣了,運筆如飛,刷刷寫道:「曉諭太子,朕命你監事,凡事務必寬大,嚴戒躁急。大臣有小過,不可遽加折辱;更不可偏聽以為好惡,育德養望,正在此時。天下機務之重,悉宜審察而行,稍有疏忽,遺害無窮。切記:優容群臣,勿任好惡。凡功臣犯罪、調發將士,必須奏決!」
等擬旨官寫罷交予朱棣重新看了一遍,朱棣點點頭,說道:「用印,發出去吧!」
朱棣說完,牽起朱瞻基的小手,道:「咱們再到那邊棉花地里走走去。」
爺孫倆剛一走開,朱瞻基便替父親抱起了不平,他嘟起小嘴道:「皇爺爺,孫兒的父親縱有處事不妥當的地方,可他畢竟是當朝太子啊,皇爺爺怎麼能因為一個御使的幾句話,便加以訓斥呢。皇爺爺甚至還不知道父親為何責斥大臣……」
朱棣一愕,扭頭瞧瞧孫子嚴肅的小臉,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朱瞻基更加不悅,甩開朱棣的大手道:「皇爺爺為何發笑,孫兒說的不對嗎?」
「呵呵,當然不對!」
朱棣寵溺地摸摸他的頭,語重心長地道:「孫兒,你父是俺兒,可是在國事上,卻是君與臣。皇爺爺並不需要知道你爹爹為何責斥大臣,他姓情一向溫和,既然發怒,必有緣由的,知子莫若父,這還用俺問麼?」
朱瞻基詫異地道:「那皇爺爺為何……」
朱棣的神情嚴肅起來:「孫兒,你爹或是因為忿怒,但,召大臣覲見於太子宮,嚴詞教訓,這就是僭越。太子受朕所命,代朕監理國事,卻不能代朕管教大臣,他只能解決事情,這些事應該交由朕來裁決。不管他是否事出有因,這麼做,那就是撼動朕的權威!」
朱瞻基不解地道:「可是……,爹爹是皇爺爺的兒子呀,他以後就是大明的皇帝。」
朱棣沉聲道:「一曰不是皇帝,便一曰不掌君權!一戶人家,老子不在家,兒子可以替老子做些主。但是一個國家,萬萬不成!天無二曰,國無二主,這不是戲詞裏的一句空話,這裏面是有大學問的。」
朱棣站住腳步,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道:「世間萬物,都有它的道理。就像那穀子,永遠只在半夜開花,天色未明,花即敗去,自古至今,從未改變,咱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它必定有它的道理。這朝廷、天下,也是一樣。
從皇帝到內閣、從內閣到六部,從六部再到地方三司,朝廷諸衙門,朝廷與地方貫通其下的大小衙門,各個衙門之間、各個官職之間,聯事通職,構成了掌控天下的一張巨網,而皇帝,就是這張網的中樞。
所有這一切,相互依存、相互制約,任何一處逾越了它的規矩,就會破壞整張巨網的協調,從而扭曲變形,出現它掌控不到的地方,甚而釀成更大的後果,乃至亡國。君不成其為君,臣不成其為臣,必釀大亂。所以,這個秩序絕不能亂,任何人都不可以以任何理由讓它亂!」
朱瞻基聽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朱棣牽起他的手,沿着田埂向遠處緩緩行去,風中飄起他肅穆的聲音:「孫兒,為君者永遠不可以讓臣凌駕於君之上,不管他是君的至親孝子,亦或是忠烈節義舉世無雙的忠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否則便君不君、臣不臣了。哪怕他的所作所為是因為對君的忠,這也是不可原諒的。因為……,當他凌駕於君之上時,君的權威就已經受到了傷害,百官必然因之而失去對君的敬畏。
一個農夫,照料的是十幾畝田地,他要順應天時四季,育種栽秧、除草殺蟲,一個不慎,全年的收成就毀了。而一個皇帝,照料的是全天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要考慮、要計較的事情更多,一個不慎,就是千萬人的死亡,甚或江山的顛覆。瞻基啊,總有一天,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