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夫人瞥見梁昀眸光落在窗外,那張冷薄的唇,清瘦緊繃的下頜線,他像是在欣賞廊下婢女們早晨新採摘的花枝,又像是盯着月樑上掛着的兩隻嘰嘰喳喳的畫眉。
梁昀平淡的視線,卻叫韋夫人心神微緊。
她叫阮氏來卻叫她在庭院中迎着日頭等着,自然是刻意磋磨她的。
可當着梁昀眼皮子底下,韋夫人總有些顧念顏面,不好做的太過——
韋夫人指尖慢慢捻着檀珠,往婢女耳畔細細兩句:「別叫她外頭杵着了,去茶房煮茶去。」
她做了許多年梁家當家主母,更是做了許多年的兒媳,使喚起媳婦來自然是得心應手,有的是法子叫人有苦說不出。
婢女應諾,當即踅足走去庭院裏。
......
盈時被叫去茶房裏煮茶,她自是鬆了一口氣。
點起爐火,往上溫上茶盅,一點點將茶葉磨碎丟入沸騰的水裏。
少頃,茶爐又是咕嘟咕嘟起了泡。
梁昀與韋夫人言談間,耳畔傳來身側水晶珠簾搖動擊撞的脆響。
他徐徐偏頭,看到少女纖柔的身段從茶室里一步步邁出來。
她細白柔膩的手端着茶盤,茶盤裏托着官窯脫胎填白蓋的碗,蓮步盈盈踩踏着軟毯走進來。
她的每一步都落在花窗傾灑出的熠熠霞光上,步步生蓮。
梁府奢華雅致在韋夫人的園子裏展現得淋漓盡致。
正屋內門窗半開,軟綾紗帳,翠玉珠簾,地上鋪着五福獻壽的絨毯。正中擺着一盆冰,香爐煙霧裊繞,融出輕輕的幽香,與冰鑒上的寒霜絞纏上升。
縱是夏日外間火籠一般的熱氣熏疼,韋夫人依舊穿的層層疊疊,手持團扇,端坐於堂中。
雖是把着絲扇,卻也不見她動手扇風,都是身旁侍女輕搖羽扇為韋夫人送去陣陣涼風。
盈時走進時只覺撲面而來的涼意,與方才她所處的蒸籠簡直是兩個世界。
冰涼的寒意繞去她的鼻尖,盈時強忍住了鼻尖癢意。
韋夫人指着梁昀,朝盈時道:「你大哥才從宮裏回來,給他先喝上一盞。」
盈時會意,將茶盤叫一旁婢女端着,自己親自端起其中一盞,纖細的腰肢柳條一般,朝着他微微彎下一道柔美的弧度。
她頭微微低着,眼睫輕顫猶如蝶翼,交領下一節細白的玉頸。
新出爐的茶水蒸騰而起淡淡水霧,氤氳上了她那張精妙如畫的眉眼,飽滿的唇。
「兄長喝茶。」
她嗓音輕軟,像是春日最輕柔的風。
窗外有一縷灑在她手上,襯的比她手中的玉瓷都要潤白。
梁昀接過。
盈時對着韋夫人柔順的像是一個沒有脾氣的玉雕。
她蓮步盈盈,雙手端着茶杯又往韋夫人面前送去。
梁昀指腹摩挲起盞身,眸光冷冽。
韋夫人不喜歡她,任誰都能看出來。
即使盈時做到了這般低眉斂目,乖巧至極,韋夫人也刻意要冷她一下。
怎奈往日梁昀與她一年都說不上一句話,這回卻不見走。
韋夫人唯恐旁人看了婆媳間的笑話,只得不情不願伸手接過。
怎知那茶盞盞身有些燙,韋夫人眉頭微蹙間,便冷下臉將茶丟回了盈時手中茶托上。
寂靜內室中忽地傳出一聲瓷器相撞的脆響,一時間茶碗半翻,滾燙茶水迸濺而出。
盈時袖口一縮,霧眉輕鎖。
若非梁昀還杵在這兒,韋夫人只怕是要開口陰陽怪氣的罵了。
韋夫人深吸了幾口氣,眼角冷冷刮着她:「叫你沏個茶,沏的這般燙。」
盈時連忙道:「是我的不是,我重新去沏一杯.......」
「罷了罷了,我可不敢使喚你了。且回去抄你的經吧!」
盈時將手垂回衣袖裏,欠身行禮離去。
她的身影猶如天邊的雲霞,熠熠霞光照在她的堆疊的雲袖上,瞧見一圈濡濕的深色水紋。
梁昀指節忽地攥緊。
22 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