缽子不小,油肉冒着尖,黃白的油脂和黑紅的肉塊裹在一起,仿佛披着彩霞的小山。
可憐的趙小禹,已經三個月沒見油水了,突然面對這意外的贈予,一時不知所措。
他伸起衣袖,擦了擦流在嘴邊的涎水,呆呆地望着孫桂香,卻不敢接她的缽子。
「拿着呀!」孫桂香晃了晃缽子,那「小山」也跟着一顫一顫的,一塊黑肉從油脂里分離出來,滾落到地上,沾了一層泥土。
「可惜了,這麼大一塊。」她嘟囔了一句,提起腳將那塊肉往遠踢了踢,嘴朝着院門口的方向「啾啾」幾聲。
一條大黑狗從外面跑進來,眼尖鼻靈的它很快地找到了那塊混在泥土中的肉塊,爬伏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一邊發着嗷嗚的輕呼,似在感謝着孫桂香的大發慈悲。
趙小禹的目光從缽子上轉移到狗身上,此時此刻,他好想是那條狗。
他的口腔內,瞬間泛起一層水漬,慢慢地匯聚成大大的一團,他吃力地咽了下去,喉嚨里發出咕咚一聲。
「別饞狗了,又不是沒你吃的!」孫桂香的聲音把趙小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趙小禹不敢再猶豫,雙手將缽子端過來,缽子挺重的,差點把他拉倒。
「端好了,可別扣了!」孫桂香囑咐道。
趙小禹重重地點點頭,看着可親的孫桂香,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憨笑。
那時那地的農村人,還沒學會「謝謝」這一類的文明用語,要感謝對方,就用實際行動。
孫桂香拍拍趙小禹的小腦袋:「去吧!」
趙小禹便雙手端着盛滿油和肉的搪瓷缽子轉身離去,走到大門口時,轉回頭說:「我爸說他準備行動呀,讓你不要着急。」
「呸呸,誰着急了?」孫桂香臉一紅,拉着兒子金海回了屋。
趙小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因為孫桂香和那些大姑娘一樣唾他了,但他不知道怎麼才能挽回影響,便不管了,好歹今晚有肉吃。
他走在村裏的黃土路上,六歲的他端着滿滿一缽子肉,身體有點不平衡,他就把缽子捧在胸腹間,腆着肚子走路,衣服上沾了油漬;兩隻腳撇成八字形,膝蓋微彎,走得顫顫巍巍,像舊社會的小腳老太太。
路上遇到了村裏的秦老漢,問他:「小禹,誰給你的肉?」
「孫——」
趙小禹站住了,想說是孫寡婦給的,但覺得人家好心給他肉吃,他不應該再稱呼人家孫寡婦了。
年幼的他,直覺這樣的稱呼是不好的,就像爺爺和爸爸,分明就是兩條老光棍,卻不喜歡別人叫他們老光棍,尤其是爸爸,有時甚至會因為這個跟人家生氣。
他一時找不出合適的稱呼,僵在了那裏。
這不能怪他,是他爸從來不教他。
他家沒有親戚,他卻把親戚關係理得一清二楚,知道「爸爸的爸爸叫爺爺」,「媽媽的媽媽叫姥姥」,但是對於外人,他就搞不懂了,什么姨姨嬸嬸啊,叔叔大爺啊,亂得一團糟,分明是同一輩人,為什麼有不同的叫法?
「孫寡婦?」秦老漢立刻猜到了,新建隊三十幾戶人家,只有一個人姓孫。
得到孫桂香好處的趙小禹聽到這話有點不高興,決定為她打抱不平。
「她以後不是寡婦了,她是我媽!」
「啊!」秦老漢吃了一驚,似乎不信,「定了?」
趙小禹哼了一聲,不再理他,端着缽子,腆着肚子,向前走去了。
聽到後面的秦老漢呵呵一笑:「趙大順這是膽大還是命大,什麼人都敢娶!」
趙小禹回到家,趙天堯和趙大順剛從地里幹完活回來。
趙天堯躺在炕上,翹着二郎腿吸着煙袋,煙灰伴隨着火星子漫天飛舞。
趙大順一腳踏在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