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沾滿荊刺蒼耳的外套,他無聲無息地靠近「求仙觀」、無聲無息地爬上圍牆。
此時天空中悄悄落下如毛細雨,院子裏黑沉寂靜。荒草自每一條磚隙冒出,石制的舊香爐遍佈青苔。唯有一間廂房點亮着微弱的燈火。
「外頭風露重,賢侄既然來了,便請進吧……」
蒼老的聲音響起,令辛歸路頗覺意外。
形藏被人看破,倒也算不得奇怪,畢竟對方在他們圈子裏曾有着「狼頭鷹」的凶名——只是那聲音,自己不久前還當面聽過。僅僅旬日不見,竟變得如此衰朽,實在讓他摸不着頭腦。
莫非其中有詐?
他方一猶豫,又聽屋中老人道:「賢侄儘管放心,這裏暫且沒有埋伏。」
話已至此,辛歸路也不再遲疑,騰身跳入院中,推門而入。
小小的廂房內有兩個人,一坐一臥。
坐者皓髮蒼顏,身穿一件藍布舊道袍,業已垂垂老矣。臥者埋在布衾之中,雖看不清面容,但露出的頭髮乾枯花白,顯然亦是個老人。
滿屋不過一床、一椅、一桌、一櫃而已。所有物件皆以木製,雖然看上去古香古色,卻幾乎掉光了油漆。
荒山野嶺中,自然不會通電。一盞在這個年代已經極少見到的油燈,燃着朵豆粒般火苗,映得屋內黑影幢幢。簡直活生生一幅晚景淒涼的圖畫。
燈下有本《度人經》,已被翻得軟塌破舊。旁邊則放着兩部衛星電話,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辛歸路目視那位藍袍老道士,露出詫異的神情,有些話一時說不上來,只道了句:「四叔……」
對方笑了起來,滿面皺紋如菊綻開:「難得你還肯叫我一聲四叔……老八和老九下午打來電話,說你沒有對他們下殺手。」
見辛歸路撩了撩頭髮,正想要開口說話,那「四叔」又道:「不錯,的確是我告訴了他們該去哪裏找你。咱們爺兒倆雖然交情深厚,但你前些日子公開破門而出,已經是個外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當一天道士念一天經,畢竟我職責所在……」
辛歸路擺手打斷他:「我不殺老八、老九,並非手下留情,不過是怕當街收屍太過麻煩而已——只是四叔您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啦?莫非被人施了蠱毒?」
老道士面露苦笑,一語雙關:「咎由自取罷了……他們捨本逐末,跑去學使槍械,早晚都要栽跟頭。今日敗在你手中,好歹還能留下兩條性命。」
他話鋒一轉:「你叔公既已過世,「家裏人」都知道你肯定要走。「老老頭子」倒還看得開,從來沒打算與你為難。只可惜,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叔公留下的這件「法寶」,自然有人覺得也應該拿去「充公」。」
辛歸路冷笑一聲:「我叔公他老人家,一生何等通透豁達!除去這九隻環留給了我,其餘遺產全部平白送出,某些人難道還不知足嗎?」
「四叔」聞言嘆息道:「貪得無厭,人之常情。假公濟私,人之常形。整天把「唯不爭,天下莫能於爭」這種話掛在嘴邊者,只是不屑於去爭奪那些價值還不夠大的東西罷了!」
說話間,老道士看向旁邊木榻——
衾中人一直呼吸微弱,氣若遊絲。辛歸路雖然暗裏有所提防,但他並非好事之徒,並不打算過問他人私隱,故而始終對此視若無睹。
——而此時,那人輕輕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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