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旦不再想着音律、舞蹈、美色,整個上元夜都顯得乏味。
有人謀逆,他雖然也怒,但提不起勁來。年輕時能在武周朝的迫害下潛龍飛升,權術之道他早已至巔峰,何等手段沒見過?
過招了一輩子,膩了,煩了。
在御榻上躺下,他感到一陣疲憊。
終究是六十多歲的年紀,每次熬夜都感到頭暈、乏力、昏昏沉沉。
但不論如何,每年的上元夜必須熬,這輩子都得像年輕時那樣熬下去,否則群臣就會議論「聖人老了」。
他絕不允許任何人腦子裏敢有這個念想,他是千古聖君,敢與天爭,敢與歲月爭,不會老!
細微的鼾聲響起,李隆基閉上眼,睡着了。
勤政樓殿中的火燭滅了下去。
花萼樓中卻還一派熱鬧,燈火璀璨。
~~
李騰空走到廊邊,向樓外望去,眠兒、皎奴正帶着一隊金吾衛在等待。
忽然,她再次回眸,因為腦子裏冒出了一個想法。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他認出我了,原來他早就認出我了」
她抹了抹眼,猶豫着,忽然提起裙子往回跑去。
宴歇了,還有機會再與他說說話。
哪怕作不成夫妻,也得把話說清楚,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散了。
小跑到殿外探頭一看,薛白不在,許多官員坐在座位上垂頭閉目養神,空着一些座位,該是去更衣了。
由宮娥們行走的樓梯下了樓,往更衣的廡房所在方向看去,人來人往終於,她不自覺地眼睛一亮,抬起彩袖向他招了招。
「宗小娘子,又見面了。」
真把薛白招到面前了,聽得他的問好,李騰空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垂下頭,往長廊拐角的無人處走去。
「你跟我來,我有話與你說。」
薛白見這小姑娘單純青澀卻又嚴肅鄭重仿佛有了不得的大事,微覺好笑,勉為其難跟了過去。
李騰空轉過身來,差點撞在薛白懷裏,連忙退了幾步。
「那個我有個閨中好友,托我問你一句,嗯」
「胡亂拼湊的。」
「什麼?」
李騰空一愣,明白該是方才有很多人向他問那首詞作,他才這般直接回答。
她知道他才不是胡亂拼湊,而是用心描繪了彼此相遇時的場景嗯,暫時就不點破他了。
「我才不是問這個,我好友她是想知道,你可與右相府有仇怨?」
「為何這般說?」
「她就是想知道你向右相府提親,是因為仇怨嗎?」
薛白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微微嘆息,問道:「宗小娘子這位朋友,是相府千金嗎?」
李騰空側過身去,「嗯」了一聲。
「我活在這世間,心中沒有仇怨,只想安身立命、一展志氣。」薛白道:「不知此事她是從何處聽來?可否容我去做個解釋?」
李騰空猶豫了一下,抬頭一瞥,見他眼神坦蕩從容,方才應道:「從咸宜公主處聽說的。」
「還請宗小娘子幫忙轉告,仇怨與否,在於右相,而不在薛白。」
薛白說罷,轉身走了兩步之後,卻又回身道了一句。
「對了,多謝你。」
「那你欠我一個人情?」
「是。」
薛白背影走遠,李騰空看着看着,不由發了呆。
見了他,心事也就沒有方才那麼沉重了,因他沒有半點怨氣,平靜溫和,讓人能夠看到希望。
可若是「仇怨與否,在於右相」的話,阿爺可是世上最心胸狹隘之人啊。
少女想到這裏,不由再次憂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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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穿過長廊,在無人處獨立了片刻。
他已愈發深刻地體會到,玄宗朝後期的朝堂生態着實是太差勁了。
為了能安於享樂,故意用嫉賢妒能又擅於理財的李林甫為相,凡有一點威脅便都要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