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將阿芙蓉丸減量三一、減量一半、減量七成,他們立時就漸失人形。試想,倘使有居心叵測之人,不必作其他手腳,只需將減量,便可令陛下抱恙,他們豈非就有藉口再開出這個那個的排毒補虛的方子了麼?甚至連什麼丹藥紅丸之類的偏方都能上,屆時……」
鄭海珠轉過來,目光上移,望向朱常洛,一字一頓道:「屆時,就算那些方子故意用得不對,世人和青史,只怕看到的、寫下來的,也只是,只是『天子縱慾』四個字。」
「你……」朱常洛抬起手,第二次指着眼前的婦人,但這次,竟斟酌不出斥責之語。
朱常洛當然聽得懂鄭海珠的言下之意。
一旁的曹化淳,那顆心咚咚跳得,快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了。
乾爹王安,此前簡略地與他說過,今日鄭氏要扮一回諫官,他們這些自東宮起就跟着、護着萬歲爺的,應當促成此事。越是和萬歲爺感情深厚,越不能見着萬歲爺掉坑裏頭。
此刻,見鄭海珠果然沒有瞻前顧後、指望王安出頭的意思,自個兒就排山倒海地向着萬歲爺一通開火,曹化淳暗暗佩服,又不免擔心。
他正擔心萬歲爺會不會下一句話就是「來人,拉出去杖斃」,只聽自己的乾爹王安,也噗通一聲跪到天子跟前。
「萬歲爺,奴婢斗膽說一句,鄭師傅她,所言並非危言聳聽。若不是越想越怕,奴婢這樣在宮裏頭幾十年的老人,怎會冒大不韙,將御藥送到宮外去參詳研製、拿人試藥呢?」
朱常洛喘着粗氣,看向王安。
幾十年的老人……沒錯,王安光是陪伴他這個卑微的皇長子,就超過三十年了。
先帝還在時,後宮多少兇險風浪,王伴伴都護着他渡過。
王安識人,應該不會錯吧?
再說了,眼前的婦人,這一陣正是順風順水的時候,若非真的心憂聖躬,何苦冒險來勸諫?
朱常洛激怒稍退了幾分,想到鄭海珠最後那幾句話,背後慢慢地有寒毛豎起的感覺。
他挪動步子,向西窗走去,又駐足,盯着兩個委頓在地的囚徒。
片刻後,他開口道:「那你們說,朕該怎麼辦?」
王安看看鄭海珠,二人都聽出,天子的口吻中,雖帶着余怒未消的森然,但今日這一局,他二人應是賭贏了。
王安意味深長地提了個頭:「萬歲爺,鄭師傅她,撞見鴻臚寺那個慣會在會館搗鼓偏方奇藥的李可灼,去過靜照道長的道觀。」
朱常洛轉過身,走回鄭海珠面前,盯着她:「所以呢?」
鄭海珠道:「所以,臣認為,陛下可在接下來的幾日裏,假作繼續服用阿芙蓉丸,但讓王公公放出話去,就說龍體有疾,看看宮裏宮外,急着獻方子的,都是哪些人。至於方子和湯藥對不對,仍可以,拿他倆試。」
鄭海珠朝西窗下指指。
「王伴伴,你覺得呢?」朱常洛瓮聲問王安。
「奴婢會與曹化淳再將乾清宮捋一遍,伺候萬歲爺服藥的,務必都是可靠的奴婢。」
「唔,行。」朱常洛思忖後,說道。
走到門口,他才又想起一事,看着鄭海珠,卻是對王安道:「從內庫里取黃金五十兩,明珠一對,貢緞婦人衣兩身,賞石砫宣撫司秦良玉,鄭氏替朕送去。」
鄭海珠一怔,繼而喜道:「秦宣撫,要進京?」
朱常洛仍是冷着臉:「西川平叛速戰速決,朕命兵部請秦宣撫來敘功,你既與她一家交誼甚厚,就別忘了朕上次說的,將話帶到,馬宣撫當年,也算是教過朕幾分槍法的。」
鄭海珠躬身應喏。
這個消息,比今日說服了天子,更令她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