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分明感到,雙唇有些不受控制地輕顫,後脖子也開始潮熱,顯然在滲出細汗。
鄭師傅與他坦言,給他的戲份,父親朱常洛並不曉得。鄭師傅說,她這個皇子老師敢冒着觸怒天顏、或被下獄領死的風險,也非要在曲阜狠狠地干一仗,不知皇子殿下有沒有膽略,告訴天下人,朝廷已經缺餉到了何種地步。
夜深對談中的年輕人,血脈賁張,幾乎沒有猶豫地就答應了。
但真的坐到白晝的光芒下,面對一張張寫滿詫異的面孔時,朱由校又被一種複雜的侷促包裹了。
曹化淳微微躬身的姿態,令他能輕而易舉地將朱由校的微表情,盡收眼底。
小火者口中的「曹公公勸也勸不住」,當然是假的。
但曹化淳的最後一絲猶豫,也是在聽到往來穿梭的親信稟報說,朱閱文已經於孔廟開場時,才終於褪去。
事實證明,破釜沉舟的鄭師傅,真的拉朱以派上了同一條船。
這婦人既然如此說到做到,那麼自己更不能對她此行臨時加碼的戲份去阻攔,她太狠了,不好輕易得罪。
聖心難測,說不定萬歲爺會讚賞此舉呢?
就算不贊不賞,至少,在孔廟砸場子的舉動,比皇長子當街籌餉的舉動,更顯「離經叛道」吧?那麼自己這一頭的壓力,其實不算太大。
反倒鄭氏這個婦人,暗示給自己的意思,很有誘惑力。
她看好魏公公,但不看好魏公公進司禮監。曹公公是內書房出來的人,內廷前景,也不可限量。
曹化淳想到此,身子又低了幾分,遜着嗓子問朱由校:「哥兒,人來得不少了。」
「嗯,孔廟那邊如何?」
「方才一個奴婢又來稟過,前朝張閣老的子侄,一番痛斥,很得了不少士林中人的讚許。」
朱由校「哦」一聲。
短暫的沉默中,一種年輕雄性好鬥的本能,漫上胸腔。
那什麼撫琴的樂舞生,那什麼連舉人都還不是的張璁後輩,都開幹了,自己是赫赫龍脈、堂堂皇長子,箭在弦上了,怎麼能犯慫。
「曹伴伴,那你還不吆喝?」
「遵命,奴婢這就開腔。」
曹化淳從椅子後的箱篋里,拿出一個斑鳩腦袋的木車。
這是朱由校下榻魯王府的小半個月內,和宋應星琢磨蒸汽機模型時,做了一半的木輪車。
說「一半」,只不過是還沒按上成熟的蒸汽機部分,四輪滾動的車架主體,卻是完整的,串個繩子在斑鳩的鳥嘴裏,就能用人力拉着走。
大步走到擠擠挨挨的圍觀人群前,高聲道:「建奴猖狂,遼事熾烈。我大明官健浴血邊關,啊,就是守着北邊的各處軍堡,不讓***們打進來禍害咱大明百姓的意思。將士們那般拼命,萬歲爺他老人家呢,也是心疼得不行,直接從內庫省下了十萬兩銀子,發往關外。但俗話說,兵戈一響,黃金萬兩。十萬兩銀子,哪兒夠呢?咱大明的皇長子,為天子分憂,為社稷出力,今日就用他這些年花了心血做的物件,與大伙兒,換些銀子,填作軍餉。」
曹化淳到底也是內書房畢業生,大明太監里的高學歷者,開場白說得一氣呵成,又並不艱深,曲阜縣民們臉上紛紛露出聽懂了的表情。
曹化淳眼觀六路,已鎖定第一個目標。
「小公子,將這輛鳩車請回家如何?不貴
,才十兩銀子,你看,車若拉起來,上頭的小木人兒,還會轉悠呢。」
被曹化淳相中的對象,是個七八歲的童子,錦衣華服,脖子上戴着工藝精美的銀項圈,一看就是富戶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倒還真不像周遭的成年人那般狐疑怯懼,一對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鳩車,步子已向曹化淳邁去。
他身邊的管家哪裏還敢猶豫,忙一面不停作揖,一面向曹化淳道
369章 里子都沒了,還要啥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