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婦人並不知道,當年的唐夫人留給世間的,絕非一套吊綜那麼簡單。
……
十日後,崇明島東南的當沙港碼頭,一艘從吳淞口過來的渡船緩緩靠岸。
曾在鎮江運河奶着孩子拉縴的苦命人董二丫,現下已是韓希孟最為倚重的內宅侍女。
董二丫左手牽着四歲的女兒,右手抱着小少爺顧佐佑,大步流星地走過棧橋,身後則是韓希孟和范破虜,並兩個挑着行李的家丁。
早已等候在碼頭的鄭海珠,迎上去,接過顧佐佑,沖韓希孟笑道:「春天裏娃兒真是長得快,才個把月沒抱,又重了不少。」
說笑的瞬間,她與韓希孟對視時,卻敏感地發現,這位曾經的僱主、如今的摯友,眼皮有些腫。
韓希孟目光微微一閃,很快浮現諧謔之意,指指身側的范破虜,對鄭海珠道:「你就留着些氣力吧,都是要做姑奶奶的人了,回頭抱你侄孫去。」
范破虜登時紅了臉,蹙眉抿嘴,窘態又與幾分甜蜜之色交融在一處。
再過半年,到了重陽節前後,她就要與守寬成親了。
鄭海珠遂也展顏,對范破虜道:「這回來島上,我有極新又極美的提花樣子給你看,你選幾個,姑姑織成被面,到了九月正好用上新棉花做芯子,送去你們在鎮江的新房。」
眾女子說說笑笑,騾車邊的遼民少女花二,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們。
花二意識到,原來女子不是因為長得像廟裏的菩薩,才好看的。
她們好看,是因為眼睛裏有光,講話的聲音也不像蚊子叫。
花二又無法不想起關外那些漢民女子,儘管長相不同,她們的表情卻都是一樣的。多年處於女真人的奴役之下,她們連深深淺淺的驚恐和膽怯都沒有了,只剩下沒有生機的麻木,仿佛眼前江灘上那些永遠被踩在腳下的鵝卵石。
遼民少女懷着感慨萬千的心思,躍上車架,將一車眼裏有光彩的女子,送到崇明縣城唐阿婆的宅中。
修復一新的三架織機,靜靜地擺在小小的天井裏。
每台織機上,都掛着密密麻麻的吊綜,穿在綜上的色澤繽紛的經線,猶如無數道虹光,落入鋪陳於下的緯線之間。
饒是韓希孟這樣習慣於一幅繡品要用近百種顏色絲線的刺繡大師,見到眼前情景,也驚訝得合不攏嘴。
這畢竟不是絲線,是棉線。
縱然韓家的織坊已規模不小,到底還遵循蘇松一帶慣常的清雅沉穩的紋樣審美,當初鄭海珠以珊瑚色漳絨與藍色棉布混紡,已屬用色的異類。
沒想到今日在這東海瀛洲的崇明島一隅,竟能見到如此衝擊視覺的吊綜花本。
范破虜也和韓希孟一樣,眼珠子粘在了那些吊綜上。這個將要去鎮江負責韓希孟衣坊分號的姑娘,馬上在腦中盤劃,經緯交織後形成的窄幅布條,可以縫於馬面裙裾上,裙子的主人走動時,仿如踏在春日繁花里。
只有負責帶娃的董二丫,沒有立刻湊過來看稀奇。
頑皮的小少爺顧佐佑,拉着她的手,來到院落的一角,急於研究新奇的大玩具。
董二丫的女兒,已站在那裏的另一台木質機械前,撥弄着上面的木疙瘩。
「這是什麼」顧佐佑奶聲奶氣地問。
董二丫的女兒道:「是實心的梭子。」
董二丫笑道:「傻閨女,梭子怎麼會是實心的,實心的還怎麼裝進棉線織布。」
聽到她們的對話,韓希孟和范破虜也走了過來。
韓希孟打量到這台奇怪的機器下頭,掛着零碎的棉花絮,皺眉略忖,看向鄭海珠,探問道:「這,難道是紡棉線的」
她話音剛落,唐婆已從門外走了進來。
「可是顧少奶奶已大駕光臨老婆子我去鎮上給你們買崇明百果糕咯。」
韓希孟已從鄭海珠寫往松江的信里,知曉了唐阿婆的傳奇,今日一見這位前輩,果然於精神矍鑠之外,更有軒昂氣勢,忙俯身行了晚輩之禮。
唐阿婆眉目間儘是慈和之色,招呼董二丫給娃娃們分崇明糕,一面笑問鄭海珠道:「松江來的兩位女紅行家,猜出這機子是何
196章 穿越神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