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情困擾的兩個人,一南一北分別闖蕩的兩個人,如天底下所有久別重逢的老友般,渾無隔閡地,說起各自兩年來的所歷。
只是,馬祥麟內心清楚,和鄭海珠口吻真摯、內容豐富的講述比起來,自己掩飾了太多。
漸漸地,耳畔那副溫和淳悅的女聲,似乎令他將臨大事的複雜心緒,變得稍稍柔靜,繼而,仿佛靈府受到輕叩,門開半扇,他忽地找到了正確的人。
鄭海珠講述的明荷海戰與受降、崇明墾荒與練兵、後金的間諜作歹、吳邦德的捨生取義,都從清晰的畫面變得模糊,女子的聲音也似乎越來越遠。
馬祥麟好像只聽到自己的低語:若舉事潰敗,鳳儀和孩子,託付給她。
他兀自出神之際,鄭海珠忽地問道:「祥麟,崔提督他,是不是有什麼來頭?」
馬祥麟思緒迴轉,直言道:「巡捕營一直是這北京城裏的受氣包,你是不是看出來,東廠那個領頭的太監,反倒怕崔提督三分?嗯,崔提督的哥哥,叫崔文升,是鄭貴妃跟前的大璫。」
崔文升……紅丸案……
鄭海珠在這個節骨眼來京,自是把那樁應該很快要發生的紅丸案,放在思索的首要位置。
此刻已到農曆七月,萬曆皇帝駕崩在即,太子朱常洛即位後,按照歷史進程,居心叵測的鄭貴妃會給新君送去多位美人,朱常洛縱慾成疾,管着御藥局的崔文升,和鴻臚寺的官員李可灼,先後使用瀉藥和紅丸,以至於朱常洛登基一個月,就死了。
崔文升……崔文敬……兩兄弟一個在宮裏頭呼風喚雨,一個在宮外頭領着巡捕營。
偏偏這個崔文敬,還一改那些混日子的前任的風格,找了馬祥麟來幫忙練兵?
是真的不願尸位素餐、有幾分武人的血氣,還是另有所圖?
鄭海珠剎那間,擔心起馬祥麟來,但又不可能與好友現下就說什麼紅丸案,遂默默琢磨,得在見東林黨的空隙間,設法與李大牛一道,查查這個崔文敬。
騎馬的主人與步行的隨從們,三四里路,緩緩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
馬祥麟算得當初給董宅解圍的大恩人,董其昌進京,見到的頭一個熟人便是小馬將軍,自然歡喜。
再聽鄭海珠雲淡風輕地說了今日原委,細細一忖,也意識到左光斗多半很快會曉得。
左御史曉得,便等於楊漣曉得,那在向楊御史引薦鄭海珠時,自己能少費許多口舌不說,還可令楊漣更相信,他董其昌,結交的不論男女,委實都是清流。
董其昌正打着小算盤,就聽馬祥麟說要為他們設宴接風,忙笑着推辭:「老夫就不去湊熱鬧咯,只海珠登門,與令岳張侍郎的千金說說體己話來,也便宜些。」
馬祥麟和鄭海珠都估摸着,畢竟萬曆帝還在位,董其昌這樣的太子舊師,肯定忌諱去武將家。
馬祥麟遂也不再力邀,加派了兩個侍衛上了董其昌的船,護衛着進城,他與鄭海珠主僕三人,則繼續從陸路進城,往棋盤街的宅院行去。
「阿珠,得與你說一樁喜事,」棋盤街在望之際,馬祥麟開口道,「我與鳳儀,已有了孩兒,大概重陽前後,孩兒就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