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紅霞,頭頂的朱旗,滿甲板如顏料般流淌的鮮血,西班牙人屍體上裹着的紅衣。
以及十丈外,他們那艘已經燃起熊熊烈焰的大帆船。
方才,顏思齊和馬祥麟,掃清了封舟戰場後,在西班牙人的帆船要逃離之前,不約而同地帶人跳幫過去繼續砍殺,以免敵人拉遠距離後再次開炮轟擊封舟。
窮途末路的西班牙船長,在望斗上點火燒船,寧可與船共同化成灰盡,也不能讓這些黃皮膚的男子奪走戰船,玷污無敵艦隊這個光榮的名字。
中國勇士們只得又回到封舟,但封舟的所有竹帆都已被炮火打爛。
眾人於是壓着李國助和巡海道水兵里留作證人的舵手,帶上戰死隊友的屍體,聚集到巡海道的船上。
劉時敏轉向鄭海珠:「丫頭,看不出來,你倒會用刀。」
「本來不會,要保命的時候,就會了。」
鄭海珠帶着劫後餘生的恍忽,疲憊地回答。
但她的面色很快一變。
顏思齊喚着「阿珠你沒事吧」向她走來,近在遲尺時卻勐地抽刀,架在劉時敏脖子上。
「讓舵手往北,老子要去岱山島。」
正在查看死傷兄弟的馬祥麟,騰地跳起來。
「先回月港!」
馬祥麟面如嚴霜,吐出簡短的四個字。
夜裏並肩禦敵之後,他雖然佩服顏思齊一身好功夫,也知曉了對方惹來殺身之禍的原因,乃是在呂宋有救護漢民的義舉,但此刻見到死了三個一直跟着自己的石砫土兵,其中一個還屍身不全,心情已然十分沉痛低落,驟見顏思齊發難,如何還能依從。
顏思齊盯着馬祥麟:「馬將軍,此一回,顏某對你們有愧。我自己的貨船,不知所蹤,等到了岱山,我定會給各位兄弟奉上厚財。但目下,我不能和我的兄弟去福建冒險。」
馬祥麟森然道:「劉公公剛剛說了,到月港就放你們走。你既然不信我們,我們又為何要信你」
顏思齊冷笑:「那我現在就殺了公公,然後我們再打一場。」
「哈哈哈哈,」一旁甲板上,被捆成粽子的李國助嘲諷道,「顏思齊,你還好意思罵老子奸猾,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德性,你和這小白臉,不也和老子一樣麼」
「你住口!」
鄭芝龍上前,將一團破布往李國助嘴巴里塞,邊塞邊道:「大哥剛剛應該把你舌頭也切了。」
「都別吵了。」
鄭海珠的聲音響起來。
她指着幾丈外那艘被遺棄的封舟,肅然道:「你們沒發現,巡海道這船,船舷好像比封舟低了嗎」
剎那安靜後,最懂海船的顏思齊,直接對一個手下道:「去底艙看看。」
手下得令,不多時打了個來回,面露懼色:「大哥,每個艙室都進水了,大概到膝蓋。」
鄭海珠聞言,轉向那個留着做活口的蔡姓水兵,問道:「你們這船,打了多久」
水兵答道:「去年才打的。」
鄭海珠追問:「難道不是溫麻五會法打的水密隔艙嗎」
溫麻是三國時就出現在福建的地名,此地人極善造船,懂得用生石灰、麻草和桐油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填補在木板的空隙中,防止船體漏水。
同時,溫麻造船時期,船的底艙往往被隔成五塊,各自嚴密獨立,這樣萬一一處進水,另外幾處暫時完好,船隻甚至可以完成一趟遠航後安然回岸。
後來,船越造越大,隔艙甚至有十幾個之多,但行家還是習慣用「溫麻五會」來稱呼這種造船法,也是中國最着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
鄭海珠接觸過漳州、松江、太倉的不少船工,自然從這些令人尊敬的古代工匠中,知曉了溫麻五會水密隔艙法。
巡海道那水兵一愣,沒想到這個女子懂造船,眼珠轉了轉,遂道:「朝廷撥給我們的買船銀子不夠,想來應是船匠偷工減料了,所以一倉進水,倉倉進水。各位英雄,若水只淹了兩尺,應還來得及,往北到澎湖港,若是耽擱……」
馬祥麟打斷他:「澎湖港有朝廷駐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