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駛過泥濘的鄉野小路,停在一座塢堡前。
兵曹掾張勁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高聳的圍牆,大聲道:「羊公何在?」
圍牆上響起一陣喧譁聲。
不一會兒,吊橋轟然放下,院門大開,一年約五旬的老者帶着數十子侄、部曲出門相迎。
「原來是張君,數月未見,風采依舊啊。」被稱為「羊公」的老者笑道。
笑意之中,似乎隱隱藏着擔憂。
偃師縣的官吏上門,從來就沒有過好事,不是派捐,就是要人,有時候兩者都要。
但他們也沒辦法。
作為偃師縣不多的塢堡帥,他們自有生存之道。
一是能打。不需要強到能打敗所有敵人的程度,而是讓圍攻他們的敵人付出相當的代價,覺得得不償失。
二是與人為善。只要不把他們逼到走投無路的份上,萬事好商量——誰都可以商量,朝廷、草寇、匈奴乃至各路軍頭。
兵曹掾張勁代表的是朝廷,羊公似乎已經意識到他來是做什麼的了。
「今日上門,我也是沒辦法,上頭壓下來的。」張勁先講了一通「免責聲明」,然後說道:「事情比較急,今日便不敘舊了。河南尹有令,於司州諸郡徵集人丁、錢糧,偃師縣也有份」
羊公沉默許久,問道:「要多少?」
張勁其實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因為縣令只要結果,不管過程如何。
因此,他完全是看人下菜碟,每個塢堡、莊園的指標都不一樣。
眼前這家塢堡的主人據說出身泰山羊氏遠支,但怎麼說呢,從來沒見羊氏對他們有過什麼照拂。縱有關係,那也不知道多少輩以前的事了,雖然都姓羊,其實是兩家人。
但張勁頗通人情世故,對地方上非常熟悉。
據他所知,惠皇后羊獻容之父羊玄之的墓就在偃師,面前這個老頭經常帶着子侄輩祭掃,非常勤謹。
在張勁看來,這純粹是不要臉硬往上湊攀親戚。
當然,這話他不敢對別人說,因為鄉間有傳聞,羊公之父當年以羊氏遠支——一說家奴——身份,陪着羊玄之進京,後不知什麼原因跑到了偃師,亂世之中糾集鄉人,聚居自保。
傳聞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但這種事,寧可當做真的,也不能掉以輕心。
因此,他稍一思索,便給出了數字:「三百精壯,五月二十日前抵達河陽南城。」
「可還要錢糧?」羊公微微點頭,又問道。
「錢糧之事不歸我管。」張勁擺了擺手,說道:「但粟麥、乾草總要準備一些的,說不定還要幾頭帶役畜的車輛,馭手要準備好。」
羊公心裏有數了,只見他拍了拍手,一子侄端着個木盤上前。
他將盤中的一匹絹取下,交到張勁手裏,道:「張君勤於王事,辛苦了。」
張勁也不客氣,讓隨從把絹放回牛車,然後寒暄一番,便匆匆離去。
看着兵曹掾一行人遠去的身影,羊公臉色微沉。
事情不小啊!
洛陽那邊傳來消息,陳郡公邵勛引兵入洛,看樣子要對匈奴大打出手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征丁派糧是發動戰爭的先兆,大家早就習慣了。
戰戰戰,終日戰!再戰下去,大家一起死好了。
今年洛陽太平無事,但依然有大股人潮向南涌動,前往揚州、江州。
等有點家底的人都跑了,都去為琅琊王種地打仗了,看你們還能怎麼辦!
「把人都散掉,繼續鋤草。」羊公吩咐了一聲,便轉身回了塢堡。
他們並不是孤例。
從四月下旬開始,河南尹轄下諸縣都接到了命令,派捐、派丁,前往河陽集結——最早一批五月二十抵達,最晚的一批不會遲於六月中。
一時間,人丁、物資、車輛開始往河陽三城匯集,風云為之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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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裏的士民也未能逃過「盤剝」。
從四月下旬開始,禁軍左右衛出動兵馬,挨家挨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