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對王衍說:「夷甫,我怕是起不來了,我走之後,這支大軍就交給你了!」
王衍大吃一驚,說:「太尉,千萬不要開這樣的玩笑!你是這支大軍的主心骨,只有你帶得動這支大軍,我」
司馬越無力的擺了擺手,說:「我的身體我清楚,很可能是真的撐不過去了我走後,你就按你的想法帶着這支大軍去闖蕩吧,回洛陽也好,前往東海也罷,南下建鄴也行,有這支大軍在手,你想幹的事情終歸是能夠干成的。我不求別的,只求你能夠善待我的妻兒,莫要讓他們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王衍說:「夷甫當不得如此重任,還請太尉收回成命!」
司馬越說:「我走之後,由你來擔任太尉之職這麼多人里,能讓我放心的只有你!」
王衍固辭不肯,但司馬越決心已下,最後他只得接受。
安排好身後事之後,司馬越仿佛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精力,不願意再多說一句話,揮手讓王衍退下,自己靜靜的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怔怔出神。
往事像潮水一樣湧來,那些已經被他遺忘的事情,那些已經被他遺忘的人,此刻都無比清晰的在他腦海中浮現。旁支出身、半身默默無聞、在八王之亂中一直隱隱不發積攢力量,最後一舉掀翻最能打的長沙王、河間王、成都王,成為西晉內戰最後的贏家,位極人臣,他算是個成功者,至少在權力這個修羅場中,他是無可爭議的成功者,儘管他贏得很骯髒。
然而,贏了又能怎麼樣?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就沒有一天讓他省過心的,天災、流民、胡馬、權臣此起彼伏,沒完沒了。他也曾努力去挽救危局,然而西晉這個爛攤子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他的一切努力都很快便宣告失敗了。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司馬乂、司馬顒、司馬穎等等這些老對手從黑暗中現身,面帶嘲諷的看着他,向他發出無聲的嘲弄:
就算你將這最高的權力搶到手了又如何?這江山社稷註定要在你手裏覆滅,你註定要成為司馬家的千古罪人!
他仿佛又看到了晉武帝。這位終結了三國亂世,讓華夏大地重歸一統的君王站在百尺高台之上之上,頭頂烏雲翻滾,天邊閃電如龍。威嚴的武帝兩眼噴薄着駭人的怒火,用劍指着他,怒吼聲蓋過了天空中的狂雷:
「朕的太子呢?朕的大晉呢!?」
司馬越渾身發抖,用被子蒙住臉,泣不成聲。
沒有太子了也沒有大晉了
曾經盛極一時的大晉,被他,和無數像他一樣的野心家親手終結了
在這一刻,他意外的記起了在首陽山上與一個小小的校尉的談話。當時他問:「百年後史官會如何評價我,評價我司馬家的是非功過?」
那個年輕人的回答是:「史官如何評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悠悠洛水猶有盡頭,而你司馬家的罵名,沒有盡頭!」
司馬越露出苦澀的笑容。是啊,是他們司馬家為了爭權奪利自相殘殺,耗盡了大晉的國力;是他們司馬家為了一己私慾引胡人入中原,讓整個中原都成了胡人的獵場,北中國這幾千里疆土,千萬黎民百姓,盡皆在胡馬鐵蹄的踐踏之下血淚橫流,痛苦哀號,他們是整個大晉,是整個華夏的罪人,這罵名,是不會有盡頭的!
他們打開了一個可怕的魔盒,將胡馬放進了中原,卻再也沒有能力將他們趕出去了。王衍不行,司馬熾不行,劉琨不行,苟晞不行,就連兩手空空跑到江東,奇蹟般得到了江東豪強的支持,隱隱成了氣候的司馬睿,也不行。誰能勒住那橫衝直撞的胡馬,將這萬里河山從他們的鐵蹄之下解救出來?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年輕的臉龐。這張臉龐雖然帶着幾分漫不經心,但更多的卻是睿智、堅毅,以及沒有被玄學、磕藥、炫富等等這些陋習侵蝕的質樸、剛健。這樣的面孔他在魏晉之交和開國之初見過,當時很多世家、豪強乃至寒門子弟都是這樣的,但越往後就越少,以至於都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了。
那個人會是他嗎?
這個依舊保留着秦漢時代所特有的質樸剛健、勇猛無畏的年輕人,會是那個挺身而出,勒住狂奔的胡馬的英雄嗎?
他不知道,因為他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