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卻一定會表現得很委屈地說:他們不在乎名利,他們恐懼名利。」
陶歌滿意地笑了,對這囂張、卻又能自圓其說的見解很是肯定,內心忍不住讚嘆,能寫出這麼優秀作品的人,果然沒有一個善茬。
陶歌理了理情緒,接着提問:「你知道嗎,風聲雖然還沒有連載完,更沒有實體出版,卻已經有好幾個大導演找到了人民文學,打聽你的信息。
那問題來了,假如文學作品要借影視的助力走近年輕讀者,會不會令人不齒?」
張宣聽得愣了愣,隨即心裏笑開了花,竟然就有導演看中了嗎?
真他娘的有眼光啊!
問題是那大導演是誰?
是張藝謀?
還是姜聞?
或者都有…
不過管他誰呢?只要真的有心,就算再折騰再折騰,肯定也會想辦法找到自己的。
老夫現在又不缺那幾個錢,急什麼呢。
等着,等着魚上勾。
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讓張宣開心了一下,隨即認真說:
「會不會令人不齒?首先我是沒有的。其次即使有,你也得咽下去,因為時代在發展,我們不能跟時代對抗。
生活就是要你學會接受,包括接受『不齒』,這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生活全是花好月圓,我們就不需要「風聲」了。
一句話:歷史與人性是兩條長河,真正的英雄能同時趟過。我想做這個英雄。」
陶歌靜靜聽着,良久,她鼓掌說,「掩卷沉思,心緒紛紜,我好羨慕你。」
張宣笑了笑,玩笑問:「你還是愛看「風聲」的,對吧?」
陶歌笑着點頭,接着說:「最後一問,我們前面談到博爾赫斯,讓人不免想到中國當代先鋒文學鼎盛時代,你也是從那兒出發的。
但我留意了下,從今天的中國小說格局看,你是少有的能夠將先鋒傳統轉移和安放在當下,並在當下激發出新的創作活力的作家。
先鋒小說家普遍徵用的「元敘事」、「第一人稱敘述策略」、「非道德化視角」、「解構歷史」、以及「語言策略」等技藝,這些在你小說中被運用得嫻熟老到。
從整個寫作觀來看,你不再按照傳統和先鋒、雅和俗、宏大和個人等等來建立自己寫作的精神譜系和邊界,而是自由地調動諸種寫作資源。
而且,先鋒注重的只是小說的結構變化和敘事策略,從小說的世界觀看,隱隱約約感到你在向卡夫卡式體制對人壓抑的現代命題靠近。」
張宣想了想說:「先鋒文學慢慢少了,將來可能連氣味都聞不到。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先鋒文學的現場是建立在精英閱讀的舞台上,而今天精英閱讀的台面已經在逐漸坍塌。
未來是互聯網的世界,互聯網讓眾聲喧譁,把精英趕下台,成散兵游勇,隨時可能遭大眾群毆。精英如虎落平川,失勢了,失聲了,無力發行「新鈔票」,也不想發行了。所有歌聲——文字也是歌聲——都有表演的訴求,當精英的歌唱無人聆聽,甚至只能被刻薄,閉上嘴也許是唯一選擇。
風聲中,我小說里的人物都被困限在高牆裏,人性被重壓、異化。但也許讀者津津樂道的是諜戰,是故事:這不是精英的聲音,是大眾的喧譁。這是令很多人沮喪的事情,但這是現實,恐怕也是未來。」
陶歌怔了怔,被他的言論驚到了,許久才說:「言重了。說實話,我覺得研究你的人並不少,風聲連載半年多來,我注意到至少有二十多篇評論,幾乎各大文學評論刊物都作了專題研究。
也許你會覺得這些聲音微弱,傳不遠,但可以傳下去。傳下去才是真正的遠,那些喧嚷不過是泡沫,經不起時間的風吹。」
張宣不以為意地說:「你這是典型的精英思想。」
陶歌也有點後知後覺,隨即自嘲似地笑問:「是不是有點堂·吉訶德?」
張宣笑着擺擺手,遞個台階過去:「堂·吉訶德戰的是風車,你今天戰的是「風聲」。」
話到此,按照事先的約定,按照事先的章程,採訪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