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人生中有六十年時間都在和帝皇接觸的石匠領袖沒有察覺,但多恩發現了。
他走近他的父親,後者卻提前一步,未卜先知般地朝他招了招手:「看這裏,羅格,看看這些巧妙的構思.」
多恩走到他父親的身邊,與他一同仰望起了天花板。他看見一個美妙的藝術集群,數百人——或者上千人——在這塊巨大的石料上留下了他們的印記。
他看見起伏的群山,蜿蜒的河流與幾乎遮蔽天空的飛鳥。一些多恩只在古籍上見過的動物在草地上悠閒地棲息,它們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使它們幾乎活了。
多恩用他的眼睛分析着它們的肌肉線條,默不作聲地對石匠們的才華致以了最崇高的敬意。
「那些動物是鹿。」帝皇說。
「一種美麗且優雅的動物。在過去,如果一個泰拉人想要誇讚對方的眼睛,他通常會給出一個比喻。『像鹿一樣天真無邪』。鹿有很多種,羅格,不過,無論哪種,其實都是四條腿。」
多恩緩慢地讓自己的視線從那些六條腿的鹿上移開了視線。
「一點小小的錯誤並不礙事,我其實還要為此誇獎埃爾多爾克的用心。」
「他一輩子都在為我工作,為了讓雕刻更加完美,他幾乎把他全部的津貼都拿來買那些狡猾的商人們出售的歷史典籍了。有些時候,他會買到真貨。但是,大部分時候,他都受了騙。」
「他可以為此舉報他們的。」多恩嚴肅地回答。「衛兵們會非常樂意處理那些敢於在泰拉上行騙的人。」
「他從不這麼做。」帝皇仍然仰着頭,如此說道。「埃爾多爾克擁有一副罕見的好心腸,他知道那些風塵僕僕,滿身泥巴的人只是為了活下去。我正是為此才如此喜歡他。」
「我還以為是因為他的才華。」
帝皇輕笑了一下,多恩忍不住看向他父親的側臉,想要將這個時刻記下來。
「羅格,埃爾多爾克其實在石匠們的本領上並不突出。他善於雕刻人像,但石匠中起碼有上千個人比他做得好。」
「那您為何還讓他擔當石匠族長?」
「因為他不爭。」帝皇說。「而且他很快樂。」
埃爾多爾克很快樂?
多恩忍不住張開了嘴,想要反駁——在他的記憶中,埃爾多爾克從來都不像是個快樂的人。
他在工作中會對任何人大發雷霆,總是怒氣沖沖,總是會揮舞着他那根沉重的鋼鐵拐杖在石料上敲擊,然後告訴他的工人們到底有哪裏不對。
沒有人敢於反駁,那些敢於反駁的人都被他用大嗓門和數千個一股腦從肚子裏蹦出來的字噎成了暫時的啞巴。除此以外,他也很孤僻。
羅格·多恩從未看見埃爾多爾克和任何人走得近過,這個老人除了工作,就是讀書。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他,快樂?
「是的,羅格。」帝皇轉過頭,看向他的兒子。「他知道他想要什麼,而且一直為此努力。他的快樂正是來源於此,這種快樂很單純,近似於嬰兒。」
羅格·多恩思考着,點了點頭,並聽見了帝皇的下一句話。
「嬰兒只需要思考吃與睡,他們這樣就能滿足。而一個成年人則不行,快樂會隨着年歲漸長而變成一種極端難以得到的奢侈品。」
「哪怕對您來說?」多恩忍不住問道。
帝皇微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轉過身,帶着他的兒子走出了這間佈滿油漆味的大廳。他們一路穿行,開始朝地底走去。多恩過去沒來過這裏,但他對這些遍佈纜線的房間並不感到意外。
帝皇早在建造皇宮之初就對他說過,他希望這裏能成為一座配得上統治一百萬顆星球的宮殿。一座宮殿深處若是沒有這些安靜的房間才是怪事。
十三分鐘後,他們抵達了一扇緊閉的大門前。這扇沉重的大門是由石頭鑄就,表面卻閃着鋼鐵般的金屬色澤。
一陣微風從地下吹來,帝皇抬起右手,什麼也沒做,大門就那樣自動滑開了。然而,門後所出現的事物並非多恩所渴盼見到的東西。他沒如願以償,看見他父親傳聞中的工作間。
36.快樂,虛無,故鄉,黑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