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相繼出賬。
沈放與汲健各帶四人,沈放選了個能言善道,個子不大的扮那倒霉士卒。此人名叫曹陵,與汲健乃是同鄉。兩人練了幾遍,揀幾句緊要的話對了對詞。
半個時辰之後,沈放帶四人起身。汲健站起身來,伸拳朝他比了一比。沈放一笑,抬拳與他碰了一記,帶人出賬。
五人也不遮掩,出賬便向西行。
曹操詩云,月明星稀。月亮明時,能見的星星便少。今日空中不見月,但見滿天星斗,天如藍幕,點點繁星點綴其間,銀河璀璨。北面山林,腳邊河水,兩側密密麻麻,不知多少營帳。星星點點,不知多少篝火。火光投進河中,滿河紅光,推波蕩漾,浮光躍金,與天上銀河交相輝映。
沈放心中只覺百感交集,一時竟是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兩年前,他滿懷信心的離開寒來谷,什麼都覺新鮮有趣,這兩年,血淚交染,他抗爭,他失落,他墮落,他又再站起。如今卻身在萬馬軍中,更是危機四伏的敵營。
冷風輕撫,天地之間,忽然萬籟俱寂,心中一片空明。天空銀河閃爍,一顆連着一顆;林中樹木似都將生命藏於地下,窸窸窣窣,不知是萌發還是歸藏;河水之中,粗糙的卵石間,一條大魚,半天才擺擺尾巴,它的眼睛大而無神,嘴和腮有規律的開閉;篝火之間,一根樹枝正慢慢化為灰燼。
身旁有人說話,立刻分辨出乃是曹陵,他小聲道:「沈兄弟,沈兄弟。」
沈放猛然回過神來,敵陣之中,自己居然走神,也覺不好意思,道:「沒事,沒事,咱們走。」
曹陵小聲帶着歉意,道:「沈兄弟定是想起什麼,不過這周圍眼雜,不少人都注意咱們。」他說注意咱們,其實自是沈放行跡引人懷疑。
沈放皺眉道:「什麼?」
曹陵道:「你發了一刻鐘的呆了。」
沈放大驚,自己不過一個閃神,如何會有一刻鐘之久。但曹陵決計不會騙自己。抬頭望天,星空陣列。旁觀河流,紅光之下,似真有一隻巨大鯉魚,搖頭擺尾,正看着自己。「噼啪」一聲,不遠處,一堆篝火間爆出一團火星。
沈放舉步前行,心中翻江倒海。這情形他有過,就在不久之前。宿州城中,那本該被封閉的書店,一個神秘的寫字老人。自己陷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自己覺得時間很短,卻實際過了很久,說彈指人間也不為過。方才那情形,與那書店之中,既有相似之處,又有不同。
方才,方才若不是曹陵叫我,我想做什麼?我正想做什麼?只差那麼一線!
忽然心念一動,自己手背在身後,正握着歸元劍的劍柄。他在軍中,不敢明目張胆配劍,長劍包了,就負在身後。按他使「萬象」時的習慣,還是倒置。
劍柄傳來熱意,歸元劍似也在催他拔劍。
拔劍!
拔劍!
我要拔劍!這一劍不是「烈陽」,不是「漁舟唱晚」,不是「天地囚籠」,也不是「金鎖」!
這一劍是什麼?是「星河」,還是「歸寂」,甚至是「生命」?
沈放心中,思潮湧動,手心都是冷汗。這種感覺已許久未有,讀懂「天地無情極」之後,金鎖之喪,他創出「金鎖」;臨安城中,一抹朝陽,「烈陽」出世;夢中見漁翁,「漁舟唱晚」躍出水面;流民營中,「天地囚籠」感天動地。
但這幾招之後,他再尋不到那種感動,再未創出一招新劍。他的情感,他的澎湃,似乎都隨着紹興的酒消逝無蹤。
可就在方才,似乎冥冥中有人對他發問,你是誰?
我是沈放。
不,你是劍!
不,你是……
你想……
然後他被驚醒,瞬間那感覺極速從他身上抽離。如同一個夢,越想記憶,越是模糊。
抬頭望,頭頂星輝沐浴。
沈放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