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莊籬輕聲說,伸手指了指一旁,「你阿娘去給你做飯了,你阿娘說,你不要哭,她很快就回來。」
那句,你要是哭她就不回來的威脅,莊籬沒有說出口。
他阿娘是真的不回來了,並不是因為他哭。
就算是夢裏,也不要給他增加痛苦,他本來就很痛苦了。
小童收回視線,看四周,似乎在找阿娘——
夢境尚且安穩。
莊籬稍微鬆口氣,小童的視線又轉回來,看着她,忽地抬起手,對她做出一個奇怪的姿勢。
兩隻手合在一起拍了拍?
這是什麼意思?
莊籬不解,但禮貌的對他露出笑容。
但下一刻天旋地轉,伴着小童神情驚恐,四周崩塌。
莊籬倒懸着向上漂浮,一層兩層,不知第幾層,終於又一次天旋地轉,人跌在地上。
四周空寂,小童安靜地的睡着。
莊籬爬起來,這一次小童沒有主動醒來,對身邊多出的人沒有反應。
莊籬卻有些不敢去喚醒他。
這個碎片李余不知道能不能保持平靜。
很明顯上官月的心海受到了刺激,應該是今晚在街上看到了令他恐懼的人。
蔣後吧。
莊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半邊臉。
對於幼年的李余來說,蔣後是個可怕的存在。
但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
莊籬看着沉睡的小童,伸手將身上的裙子撕扯一片圍裹在臉上,勉強算是遮蓋一下。
「李余,李余。」她輕聲喚。
小童緩緩睜開眼,眼神茫然,待看到她的臉,神情驚恐——
「我的臉弄髒了。」莊籬忙說,轉過身避開,聲音怯怯,「你阿娘有天下最好的鏡子,能不能讓我借用看看。」
小童的臉上驚恐褪去,浮現略有些呆呆的笑。
「我阿娘有天下最好的鏡子。」他喃喃說。
伴着話音落,莊籬的面前出現一座銅鏡,一如先前閃閃發亮,但不知道是不是心海波動,鏡面有些昏花。
已經足夠了。
莊籬忙挪過去,看着鏡子裏自己的一雙眼,深深的看去,耳邊漸起嘈雜,視線里有煙花綻放。
她不由微微抬頭看向上方,鏡子裏坐在窗邊的她也抬起頭,對着身邊站着的周景雲說了什麼,周景雲也看過去,但下一刻他就再次看街上,神情略有些緊張。
花車來了。
坐在窗邊的她也看了過去。
她在這一刻就入夢了?
莊籬心想,念頭閃過,陡然見鏡子裏的夜空上又綻開煙花,不,這不是煙花,四射不是光芒,而是蛛絲,蛛絲抖動着,從天空撒下街市,密密麻麻裹住了每一個人。
她亦是。
這就是沈青的夢境?好可怕…..
縱然是透過鏡子觀看,莊籬也覺得脊背發麻,她強忍着驚懼向街上看,看到駛來的李家花車,街上每個人都在隨着蛛絲的牽扯手舞足蹈,被扯着嘴角笑,花車上的舞女也在隨着蛛絲而轉動。
莊籬覺得眼都花了,但還是努力看,看到從天而降的蛛絲其實是從沈青的膝頭而起。
膝頭上擺着一把琴。
琴弦隨着沈青的撥動,發散的不是樂聲,而是無數的蛛絲。
不,不止這個,莊籬眯起眼透過蛛絲看向古琴,古琴上有一點鮮紅。
不是鮮紅,那是一隻,蝴蝶!
蝴蝶!
沈青彈奏的不是琴,是蝴蝶的翅膀!
伴着視線凝聚,莊籬只覺得身子向前一栽,撞在鏡子上。
因為有鏡子格擋,她貼在鏡子上,但清晰地看到鏡子裏的自己被蛛絲拉向街市。
確切說,蛛絲從她的身上拉出了一個她到了街上。
站在街上的她,牽住了一旁一團蛛絲幻化的人影,高高興興地跟人影沿街而行。
莊籬貼着鏡子,看着窗邊坐着的她。
那已經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