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時分。
李斯走出了皇城,消失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
他的心緒沉重而失落,如同那沉甸甸的漫天大雪,秋冬以來,始皇的言行似發生了某種不可捉摸的變化,有了某種難以揣測的心思。
何種變化?何種心思?
他猜不到。
這些天,他很是謹慎小心,也一直有意猜測,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但又始終無法證明,他只是覺得始皇似對當前的局勢有了很大的不滿,甚至已有補正新政的想法。
他心中其實一直很忐忑。
當初始皇巡行梁山宮時,他也跟隨在後面,只是恰巧有一名中人跟自己熟識,故暗中將始皇的抱怨告訴給了自己,而他因心有擔憂,便特意將車騎的規模減小了。
眼下想想,自己所為,實是害人誤己。
自己乃大秦丞相,卻跟始皇近臣聯繫,豈會不為始皇忌憚?
梁山宮之事,他已不願多想。
的確過了。
自己太過擔心為始皇厭惡,也太過擔心會因此失權,更想儘快摸清始皇心思,因而一時昏了頭。
他眼下沉思的是始皇究竟意欲何為。
始皇是開始思索起新政得失,想藉此改正一些新政?還是對自己提出的一些政見有了強烈不滿?若是前者,他自會盡力輔佐始皇補正缺失,若是後者,那就有另外的意味了。
大秦新政的總體制定早已定下,始皇當初並無意見,也一直在堅定執行,若始皇欲改正,又豈有那麼容易?
大秦眼下真經得起那般折騰?
若是不然。
始皇又究竟是何心思?
他猜不透。
這時,車外響起一道聲音:「稟報丞相,回到府邸了。」
車騎停住了。
李斯靜了靜神,掀簾跨出車廂。
冰冷雪花打在臉上,李斯蒼老的臉頰看向天空,天色早已一片昏暗,他駐足看了幾眼,才進到了府邸。
他並未如往常般去書房。
室內爐火早已點燃,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李斯正襟危坐,回想起這幾月的事情,倏而,他想到了扶蘇的轉變,也想到了扶蘇前段時間的所為。
他微微蹙眉,低聲道:「長公子的轉變的確有些古怪,當時他向我等朝臣詢問,還曾提到過一個人,一個未曾說明身份的人,長公子的轉變或是因此人而變,若是如此.」
「長公子提出的『官山海』,恐也有此人身影。」
「此人似對大秦新政另有想法。」
一念至此。
李斯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他在腦海仔細回想了一下朝廷最近的舉措,其實相對尋常已很是沉寂,更像是在盡力維持原狀,也沒有了之前的銳意進取,若是始皇真意圖補正新政,也尋到了補正之法,這段時間的『不作為』,或許就是在有意不着痕跡的斧正一些法令。
只是朝野還未察覺。
因而始皇在藉機向臣子表露不滿?
李斯眉頭緊鎖。
他已生出了一股不安。
如今,始皇很可能跟長公子合拍了,而自己卻跟始皇政見出現疏離,若繼續看不透朝堂,自己這個丞相還能做得下去?
一旦被罷黜查究,安知不會被人鳴鼓而攻之?
到時,自己的功業,真能抵擋得住,那潮水般的洶洶攻訐?
商君功高如泰山,尚且落得個車裂慘狀,自己的威望功業,能大得過商君?
李斯的心突然亂了起來。
他想到了很多。
若是大秦的新政真的做了變更,向寬緩方面有所靠攏,那秦政『嚴苛』之名,恐會落到自己的頭上,自古以來,君主都是不會實際承擔缺失責任的,擔責者只會是丞相。
若將『苛政』之罪加於自己之身,豈是滅族所能了結?
李斯臉色徹底變了。
他陡然站起身,在室內來回走動,越是思索,越感覺自己要被犧牲,上祭台。
尤其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