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油燈上蓋了層罩子,光線在深夜裏毫不刺眼,甚至溫和過了頭。
只是,視線交織的兩個人,誰的眼中都沒有能稱之為「溫和」的情緒。
徐簡的身形緊繃。
不得不說,林雲嫣很會出其不意。
一盞熱水騙過了他的注意,出手又快又准。
徐簡穩住了胳膊、沒把水撒了,但壓在腿上的力量卻完全泄露了他的狀況,而他在林雲嫣的眼中能看到的,無疑是「生氣」了。
以小郡主的脾氣,怎麼可能不氣?
徐簡把茶盞放在桌上,垂了眼帘,看着依舊按在他腿上的手。
那隻手已經卸了勁,卻沒有收回去,手掌不大,手指纖長,昏黃的油燈光里,皮膚如玉一般瑩潤。
徐簡抿了下唇。
這一刻,他也不是沒有說辭。
正如林雲嫣了解他,他也同樣了解對方,徐簡很清楚怎麼輕而易舉地把這事兒撥回去,就是……
眼皮子緩緩抬起,徐簡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林雲嫣的面上。
就是能把小郡主徹底惹急了。
徐簡在老實讓林雲嫣念叨一下「傷」和避重就輕惹人之間,稍稍猶豫了會兒。
「這就是『不打緊?」林雲嫣先行開了口。
徐簡:……
林雲嫣哼笑道:「我那天看章大夫給你按了那麼久,你都沒有皺過一下眉頭,我手勁這麼大嗎?」
徐簡沒說話,只是伸手扣住了林雲嫣的胳膊,順着往下移,不松不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行,認錯,」徐簡嘆了聲,「你先坐下來。」
林雲嫣睨他。
「占理的人站着,理虧的卻坐着,不合適吧?」徐簡道。
林雲嫣深深看了徐簡兩眼,雖然坐回了椅子上,心裏卻始終提防着。
別聽徐簡說的是「認錯」,林雲嫣覺得他有一堆不陰不陽的話藏着沒說,當個底牌似的,不曉得哪一刻會拋出來,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徐簡把她的舉動都看在眼裏,卻只當沒看穿,順着之前的話往下說:「你知道我傷成什麼樣,章大夫本事再好,治傷也是個過程。
這段時間能恢復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無法一蹴而就。
現在是能吃點勁兒、也能短暫發力,翻個牆並不算難事,原先翻過來就不一定能翻出去,現在緩一緩、問題不大。
我突然來這麼一回,出乎你的意料,也能讓跟梢的犯糊塗。
你要不放心,拿個手爐讓我捂一會兒。」
林雲嫣神色淡淡。
這番話叫闡述,不叫「認錯」。
不過她還是起身,走到床邊,從被褥里摸了個湯婆子出來。
夜深了,再讓挽月去備個手爐、容易驚動其他人,也就湯婆子是現成的。
林雲嫣試了試溫度,感覺正好,便遞給了徐簡。
徐簡接了,擱在腿上,熱意透過層層衣料傳遞進去,不得不說,舒服許多。
林雲嫣再次坐下來。
這一來一回的,憋着的那點氣散了大半了。
倒不是她好說話,而是事已至此,再氣也沒有用。
「你就為難章大夫吧。」林雲嫣抱怨道。
自打討了虎骨之後,她沒有再去過輔國公府,對徐簡的傷勢恢復狀況也都靠估摸。
聽聞徐簡重新上朝時,林雲嫣心裏也犯嘀咕。
她能理解徐簡在朝堂大事上的考量,明白這個時機選擇的刻意與微妙,同時也清楚,這對徐簡的傷勢沒有什麼
好處。
可徐簡既然這麼做了,那就有他的分寸在。
林雲嫣相信徐簡的「分寸」,可這個「分寸」,是今夜的翻牆。
理由很充分,安排也很妥當,就是對他自己的傷依舊是不夠重視。
如此忽視傷情,章大夫再有本事,又能取得多少成效?
最後是治傷的苦都吃了,傷勢卻沒有好轉……
思及此處,林雲嫣不免皺了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