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着板車,與秦秉邊聊邊走,可尚未走入那條泥濘小路,遠遠便瞧見一家門前,有個七八歲的孩子站在雨中嚎啕大哭。
秦秉略微皺眉,「這誰家孩子,大人也不曉得給他擋擋雨?這麼下去不得得病?」
未曾想就是這麼一句話,身邊的劉赤亭猛地頓足,不再以劍氣幫周至聖擋雨。
邊上少女趕忙運轉劍氣將二人護住,隨即板着臉望向劉赤亭,「憨貨!你幹嘛呢?」
秦秉聞言也轉過了頭,剛要問怎麼啦,可眼前一幕不由得讓他瞪大了眼珠子。
因為劉赤亭冷不丁的雙臂伸展開來,只一瞬間就將板車撕成了兩半。
原本安安穩穩躺着的周至聖,就這麼摔落地面,平平躺進泥水之中。
胡瀟瀟猛地皺眉,「你幹嘛啊?再便宜那也是我師父!」
劉赤亭並未答話,只是冷冷看着周至聖,沉聲道:「你怎麼想的我不管,爛在這裏都與我無關,但我要知道名字!」
數日來除了喝酒再沒動彈過的周至聖,此刻又灌下一口酒,雙眼無神,嘴唇卻動了動。
「一位苦竹真人,不知道姓名。另一位名為鍾離昧,字寂道。」
劉赤亭冷聲道:「還有一個人呢?」
周至聖略微一怔,搖了搖頭。
「不知道。」
不是不說,是真的不知道。
少年人直視着周至聖,搖了搖頭,輕聲道:「說真的,以前聽鄧大哥說起他的師父,我以為那會是個與鄧大哥一樣,甚至要比鄧大哥更好的人。現在看來我想多了,你悔過去的事,又不願以新面貌看待未來的事,你都沒那幫山匪行事果斷。我承你的情,多謝你,將來我會還的,一定會還!但你還是回去當你的宗主吧。」
說的這是什麼話?胡瀟瀟皺着眉頭喝道:「劉赤亭!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中年人面色冷漠,抬頭看了一眼劉赤亭,就連秦秉都以為周至聖好賴也會回嗆幾句,可是周至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舉起酒葫蘆而已。
秦秉面色複雜,心說這都什麼事兒啊?不是走江湖嗎?怎麼淨看他倆幹仗了?
胡瀟瀟也生氣,她覺得劉赤亭今天說話有點過分,怎麼說這都是我的師父,我已經喊師父了,你不得放尊重點兒?
有些淺顯道理,若是有個局外人在此,幾句話就說得清。
少年人歲數太小,所經歷過的事還是少了,與周至聖並無相同閱歷,又如何共情?或許終有一日,孩子長大了,回想起年幼時覺得很對的事情,突然就覺得不那麼對,且有些幼稚了。
而中年人,活得太久,也端着太久了,就以為自己本就是這個模樣。少年記憶當然在,少年心性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等到突然之間發現,原來自以為的自己並非自己,那他自己便成了一道很難逾越的大山。
說白了,都覺得自己才是對的。
正此時,孩童面前的門被吱呀一聲打開,有個中年漢子氣沖沖走出了,一把薅住孩子脖領子,破口大罵:「你個蔫貨!哭什麼哭?你打人做什麼?你打人我就要罰你,該罰多重罰多重。」
但進門之時,漢子便把孩子抱入懷中。
「藏草垛子裏是躲不過罰的,因為你做錯事了。可我也知道,他們罵你是沒娘的野種。所以你得記住,只要你問心無愧,天塌了有你老子頂着,老子頂不住了你再哭鼻子。」
周至聖走出胡瀟瀟的劍氣,任由雨水滴落臉上。
我的弟子也想我這個當師父的親自罰他,也想有人能站出來說一句天塌了老子頂着吧?
世上人人都如我,人人都勝我。
他苦笑一聲,這死孩子,什麼時候了,不曉得為自己續命,卻算來算去給幫師父破障。
最了解周至聖的人,果然還是鄧大年。
秦秉猛地轉頭,又鬧哪樣?這大方臉的氣勢怎麼也變了?
再灌一口酒,周至聖懸掛好酒葫蘆,問道:「劉赤亭,你覺得我為什麼會嫌棄你?」
少年冷哼一聲:「你不是說我心機太重嗎?」
周至聖笑了笑,大步朝前走到劉赤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