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中地位最低的,其實並非「監生」,而是負責雜務的役夫,名為「典鍾」、「典鼓」。
原意指祭祀典儀中操持鐘鼓的樂師,共四百餘人,平素沒有祭祀時,便負責院中雜活。
黃賀離開後不久,便有役夫送來日用品、飯食,打掃庭院,同時帶來了一個消息:
下午監內召集本屆新晉司辰們小聚,同時分發袍服、腰牌、書冊,以及講解些監內常識。
當季平安沿着青石板路,繞過一片垂柳,踏入約定的院落時,便看到許多新生早已抵達。
相較於普通監生,每次春考後進入「內院」,擁有修行資格的司辰們數量並不多,有男有女,年齡介乎於少年與青年間,這段時日陸續抵達後,便等待「開課」,期間多少已然熟絡。
對絕大多數人而言,修行總是神秘的。
這時候少男少女們三兩聚集,朝氣蓬勃的面龐上難掩興奮,見有新人到來,不少人投來或好奇,或審視,或驚訝的目光。
相比於衣冠整齊,興奮難耐的眾學子而言,進入院中的季平安身上尚殘留遠途風塵,只是那恬淡出塵的氣質,又令人有意無意會忽略這些。
「咦,這人沒見過,是剛入監的麼。」
「你沒看到他靴子上的泥點?大抵是從外地來的。」
「年紀略大了些,是地方舉薦?」
壓低的議論聲里,不少目光挪開,仿佛評估出了他的價值,不再投以更多的注視。
任何地方都存在鄙視鏈,在修行一道上,出身、年齡皆不佔優勢的季平安無疑缺乏結交價值——起碼對於那群聚集在一起,與其餘人涇渭分明的,衣着錦衣華服的權貴子弟而言如此。
「天文生還是陰陽人?」
忽然,一個身材微胖,眉毛稀疏的司辰起身迎上來。
季平安好奇打量眼前穿着素色寬袍,比自己稍矮的小胖子:
「那是什麼?」
他雖曾一手締造欽天監,但那已是四百年前的事,且不說百年來閉關不出,即便在他最活躍的那段光陰里,也未曾關注監內這些小事。
「這都不知道?看來和我一樣,是陰陽人了。」
小胖子笑容愈發真摯,自來熟地拉着他去人群中坐下。
同時熱情地進行了自我介紹:「我叫石紀倫,北關州人。」
北關州在神都以北,大半區域為雪蠻領土,即便靠近大周的一側,亦算寒冷,這般氣候里鍛造出了北地人豪爽熱情的性格,喜交友,好飲酒。
季平安當年孤身赴雪原,血屠三千里,曾在群敵環伺中與蠻族白王把酒言歡,可惜沾染了上萬蠻族士兵鮮血的燒酒口味太烈,他不喜歡。
「雷州人,季平安。」禮貌溫和地回以微笑,他請教道:「天文生和陰陽人有什麼區別?」
石紀倫解釋道:
「是對學子出身的劃分,欲入欽天監修行,大體有兩條途徑,第一,是從小就考入這裏,成為『監生』,天賦優異或成績出類拔萃,可被授予『司辰』。
「這類學子稱作『天文生』,學識紮實,精通天象歷算,大多家室背景深厚。
「第二,是大周各地的陰陽官員推舉,也就是我們這種。星相學粗通,更善於占卜堪輿,就是陰陽人,或稱作陰陽生了。
「其實普通的監生也有這樣的劃分,不過咱們外地來的一開始不知道」
頓了下,小胖子撇撇嘴:
「你看那群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就是天文生,這幫人家底厚實,向來不大看得起咱們。不過我輩也不必氣餒,修行可不論家室,國師大人出身微末,不也成就偉業?」
唔,階級劃分?拉幫結派季平安聽着後者講解,心想太陽底下果然沒有新鮮事。
不過少年人那些城府終究太淺。
無論是權貴子弟對他的價值審視,還是石紀倫看似熱情豪爽,實則言語間將來自各地的陰陽生們劃入同一陣營,儼然成為新生領袖的小心思,在他眼中都如淺溪游魚,只覺有趣。
寒暄間年輕學子們彼此交換姓名,季平安只是溫和地笑着,在人群中並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