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她的嘴唇,動了動,她說的是,我。
我?
「那她有沒有提過我?」
這話什麼意思,不是明明說了嗎,她母親跟他說的,她沒在晉地。
或者是想知道,她母親有沒有說更多她的事?
霍蓮突然想,如果她當時真在場,那她是親眼看着自己的父親母親死去的。
他垂下視線。
朱川握着刀走過來幾步,他在外邊也聽不清裏面說什麼,只聽到說得很激烈,此時此刻還殘留着令人不安的氣息。
「都督。」他忍不住小聲問,「你們,在吵什麼?」
霍蓮抬眼看向他:「吵?你覺得我和她有什麼可吵的?」
這視線看得朱川不由將頭縮了縮。
「沒,沒。」他忙說,「這種賊人哪裏能跟都督吵架,只能向都督求饒。」
說罷又忙加上一句。
「看,她都落荒而逃了。」
霍蓮看他一眼,越過他大步而去,帶起一陣風。
當視線變得昏昏暗暗,站立感觸不到大地的時候,霍蓮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這一次做夢他也沒有太意外。
不過是如同前幾次那樣,因為幾句話被勾起了舊日的回憶。
只是這一次沒有夢到義父,而是看到了那個小女孩。
霍蓮靜靜地看着前方,無邊無際的草原上,那個綁着兩個紅繩揪揪辮的小女孩,一如曾經那樣蹲在地上,專注地挖着兔子洞。
霍蓮的確見過小時候的七星。
但也如現在的七星說的那樣,小時候見過不一定記得。
他的確沒有記得。
所以在夢裏這個小女孩一直背對着他,看不清臉。
他倒是記得那一天,因為那一天,十三歲的他第一次在沒有義父沒有義兄們陪同下,率兵衛襲擊了一群來劫掠的荒夷人。
他激動又興奮,但血和殺人,以及同伴的傷亡,也讓他戰慄。
他被帶到義父面前的時候,情緒有些不好,總覺得想吐。
義父正在見客,是幾個看起來比荒夷人穿着打扮還荒夷的人,這些人身上帶着奇奇怪怪的刀具,看起來不像是能打獵。
義父熱情地引見。
「這是我的小兒子。」義父大笑着,一臉得意又驕傲,「剛剛給自己的刀開刃,凶勐的很。」
他說什麼也不能在這裏吐出來,他丟臉沒什麼,不能讓義父丟臉。
他忍啊忍,他可以控制意志,但不能控制身體,就在他覺得快忍不住的時候,那群人中一個年輕的女子忽地開口說話。
「這位小將軍,能不能麻煩你去找找我女兒。」她說,神情有些無奈,「這孩子剛才偷偷地跑了,不知道哪裏去了。」
他遲疑一下。
義父已經笑着擺手:「快去快去。」
他也再控制不住,忙轉身奔出去了,一出去就躲到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吐了。
不管怎麼說,那個女子解了他的圍,雖然根本不認識她的女兒,他還是幫她找女兒去。
問詢了值守的兵衛,大概知道是有個四五歲的女童出現過,但往哪裏去了,還真沒人注意。
在濃夏的草原上,很多小孩子還沒還沒草的個子高呢。
還好他也很熟悉草原,騎着馬帶着獵犬,很快就找到了。
對於一個四五歲的孩童來說,她跑得真夠遠的,而且就像聽不到馬蹄聲和犬吠一樣,她蹲在草叢裏頭也不抬。
「餵。」他只能喊,「你母親找你呢。」
那個孩童依舊不聞。
他都懷疑她是個聾子啞巴了。
他沒跟小孩子打過交道,也不知道怎麼打交道,乾脆跳下來,去將她拎起來。
女童頓時大喊大叫:「我的兔子,我的兔子。」
她是在抓兔子嗎?他也才看到,草叢裏有一個兔子洞,女童已經挖開了很深,但狡兔三窟,兔子哪裏能被在洞裏抓到。
「抓不到的。」他說,「早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