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子玉方才聽了四丫頭聲嘶力竭的一番質問,原還有些憐惜心疼。此刻聽了陳氏這一番咄咄逼人,卻不由得心虛氣短。忙的言辭閃爍,擺手笑道:「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內,方才有家宅興旺之象。四丫頭的事兒乃是後宅私密事,當然得由太太做主。」
說實話尤子玉也無法指摘陳氏的做法。蓋因陳氏喜好雖然分明,但是她扯着注重嫡庶親疏的大旗行區別對待之事,從根兒上就杜絕了別人置喙之辭。正所謂母慈女孝,現如今陳氏待四姑娘乃本分之內,吃穿用度並未苛待,還念着她年紀小,讓她跟着親生母親在一處。如此舉止便是傳到了外頭,即便會有人說陳氏做的不夠好,但絕不會有人說陳氏做得不對。
可若認真計較起來,四姑娘自陳氏進門後,從無晨昏定省,連每年年節之時,三個姐兒都有的針線孝敬也從未有過。今日更是忤逆陳氏,口出怨懟,這樣的舉止縱使能勉強解釋為四姑娘年紀還小,且不懂事。倘或傳了出去,仍舊會有人指摘四姑娘沒有教養,忤逆不孝。
所以尤子玉縱然心下有些為難,口裏卻當真說不出什麼——他也是朝廷命官,倘或家事不修,也怕言官御史彈劾的。
陳氏聽着尤子玉四兩撥千斤的話,越發的冷笑連連。轉頭兒又問尤老太太道:「老太太怎麼說?」
尤老太太聞言,一時也有些語噎。然看着當地立着委屈的不行的四姑娘,卻又有些心疼。只得訕訕說道:「媳婦兒竟是多慮了。她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裏會想到那麼多。不過是貪戀着玩伴,且羨人有,怨己無罷了。」
陳氏聽了尤老太太這句話,愈發拿住了把柄似的冷笑道:「正是因為小孩子家家的童言無忌,所以說出來的話才叫人寒心。何況什麼叫羨人有,怨己無?倘或世人都這麼想,那都別過日子了——我還羨慕皇帝老子的女兒不愁嫁呢,有個屁用,難道我還能找根兒腰帶抹脖子吊死了,再托生個公主去?」
陳氏一句話未盡,堂上眾人早已掌不住的笑了。就連一直憤憤不平的四姑娘臉上也閃過一絲笑意。尤老太太只得說道:「偏你這一張嘴跟刀子似的。我們加起來也說你不過。也不知道你那舌頭牙齒是怎麼長的。」
陳氏也陪着尤老太太一起笑。笑過了一回,只見方姨娘一壁服侍着老太太吃茶,一壁唏噓感嘆道:「我打從見了太太的第一面起,就知道太太絕不是個含糊弄事之人。眼睛裏也揉不得沙子。蘭姨娘同四姑娘覺着太太不好,我卻只恨太太為什麼不能早幾年進門。倘或太太能早些進門……想必我那苦命的女兒也不會就這麼撒手去了。她走的時候才七八歲大。我……」
方姨娘說着說着,便想到自己那個薄命的女兒,忍不住淚沾滿襟,哽咽難言。
尤老太太乃是年高經久之人,最聽不得人的哭聲。眼見方姨娘如此,她也跟着悲從中來。一時廳內只聞嗚咽之聲,陳氏與尤子玉見了,忙笑上前去開解勸道。又將寶哥兒放到尤老太太跟前兒哄她開懷。
蘭姨娘與四姑娘見狀,愈發覺得尷尬。
好容易將尤老太太解勸住,天色已近午時。尤老太太便命陳氏母女吃過了午飯再走。陳氏笑言應允。
尤老太太見了,便命小丫頭子將飯擺在隔壁的小花廳。陳氏忙張羅着安設桌椅,羅列杯盤。蘭姨娘趁勢又上前去,向陳氏賠罪。
陳氏原本就是個炮竹性子,一點就着,也是個藏不住話的。眼見蘭姨娘每每如此,少不得開口說道:「你不要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兒來向我賠罪。實話告訴你罷,別說是你這一套,便是比你還厲害十倍百倍的難纏之人,我也不是沒見過。正如我方才所說,為人處世,性子剛強些沒什麼壞處。不過自己立得住跟一味想要別人的強,那是兩碼事兒。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是為着四姑娘好,所以才費心籌謀。只是我也告訴你一句話……你既然知道我是個什麼脾性的人,與其想着磨纏我,不如好生教導四姑娘。她年紀小,這會子沒人跟她計較!倘或再這麼着,等過幾年,你且看看?」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那是你的親閨女,又不是我的。你就這麼教也行,教出個狐媚子霸道沒教養且又蠢的丫頭來,等她嫁了人,你且瞧瞧她婆家還有沒有我這等好性兒!」<!--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