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一個十五歲的男生,應該有更加豐富的生活,而不是天天和一隻玩具熊在一起。」
少年顯然被這句話激怒了,他上前一步,想要張口爭執些什麼,可下一秒,又陡然攥緊拳頭,閉上嘴,只有隱而不發的身體和一跳一跳的額角可以窺見他的忍耐。
「你到底把他帶去哪裏了?」半晌,他一字一句道。
自己的孩子,樓明煙有幾分了解,宋或雍的性子並不平和,小時候橫行霸道,囂張跋扈,對待不喜歡的人,更是看一眼都欠奉,長大了,明白些事理,也稍微成熟些了,加上有一副好皮相,雖然看着依舊不好接近,但至少不會一有不順就張牙舞爪的了。
況且,他很少有不順的時候,因此,這樣生氣的樣子,樓明煙已經很少見到了。
她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一隻玩具熊身上了,索性斷了宋或雍的念想:「我已經讓人拿下去扔了,你的生日快到了,你可以重新選一隻更好的。」
聞言,少年的身體一震,臉色漸白,他一句話不說,轉頭就衝下樓去,緊接着,就是一聲咣當巨響,是別墅的門。
樓明煙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像是累極了,閉上眼睛,眉頭卻依舊皺着。
「夫人。」管家站在書房門口,露出難過的表情。
樓明煙緩了緩,她看着對面年逾半百的老人,不曾注意,他的頭髮也白了不少,他也老了。
樓明煙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疲憊且小心翼翼的神情,她問管家,聲音低不可聞:「您說,那隻熊它到底會說話嗎?」
老管家想起剛才擦肩而過時,少年的神情和衣角帶起的風,又想起五歲的小豆丁,抱着熊,坐在別墅門口的台階上,向大路盡頭張望的樣子。
「不會。」半晌,他低頭答道。
樓明煙的臉色並沒有變得好看一些,她繼續喃喃:「那我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呢?」
這一次,再沒人給她答案,回應的是驟熱陰暗的天氣以及落在玻璃上的滴答聲。
那場驟雨,幾經周折,終於還是落下了。
*
一場暴雨,下了整整三個小時,宋家別墅大開,腥風血雨一樣的水汽撲殺進大廳,一道閃電下來,畫面被撕裂,門裏門外,兩個世界。
傭人們沒人說話,低頭逃避一樣,各干各的活,只有老管家站在門口,撐着一把黑傘,焦灼的盯着外面,後來,他實在等不及了,於是埋頭衝進了雨里。
別墅區有公用的垃圾處理站,為了不礙觀瞻,離居住區有一些距離,這並不會給住戶帶來什麼不便,而且垃圾都是上門回收的,物管人員收回來,將分好類的垃圾快速丟進去,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沒有人會在這裏待着超過十分鐘,但今天的這場暴雨里,卻有一個人,打開了所有的垃圾箱,他不丟垃圾,兩隻手伸進去,頭也埋進去,不知在翻找些什麼。
他分明是個乾淨少年,身上濕透了的校服,代表着他就讀於全市學費最高、資源最優的公學。
但他執着的樣子,像一隻找食的流浪狗。
身旁的管家無論如何勸說他,他都不理睬,雨水順着他的發、脖頸、手臂往下流,匯成一條小溪,聚在他捲起的袖口,往日裏執筆、打球的手變得髒污、空氣里的味道潮濕、酸腐,可他恨不得把垃圾桶翻個底朝天。
翻到最後一個的時候,他終於講話了,磅礴的雨水中,他的聲音虛弱的像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老管家替他打着傘,看着他滿臉蒼白濕冷、焦慮茫然。
「熊仔....熊仔大人.......」
像是斷了又續的細絲,半張的唇是他不知所措咬下的血痕傷口,眼尾紅的如同飲血。
管家不敢說話,心裏都是密密的疼。
三個小時後,這場雨終於肆虐的沒了力氣,一整個垃圾台也被翻遍了,少年低頭站在最後一個垃圾桶邊,渾身冰冷、濕透,也顫抖。
沒有,沒有聲音回應他,他也什麼都沒找到。
他不動,也不再喃喃了,濕濡的髮絲垂落在他俯首的臉側,遮擋了他的神情,像是墳頭被暴雨沖打的紙紮花,破碎凌亂的花瓣下是氣若遊絲的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