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前一晚熬夜翻翻書就能拿第一的人,就是她。她是我們那年全國文科高考狀元,創下了一個空前絕後的高分紀錄。
但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高考狀元演講團」之類的活動邀約,儘管報酬相當誘人——一次1000元,等於每月大學生生活補助的2>
有一次我同她談到,高考結束後,全班同學在教室里集體撕書,將電風扇開到最大檔,把書本拋上去絞成漫天雪花。她呵呵笑着說:哦,原來你們也這麼幹呀?
我們都來自普通市民家庭,也都很明白「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科舉制度是一項簡單粗暴、成本低廉的普惠性福利,以犧牲心智為代價,實現社會重新分層。作為既得利益者,最好保持沉默。
老實說,她的留學申請以失敗告終,給了我莫大的安慰。那段時間,我常和她窩在宿舍里嘻嘻哈哈地看《蠟筆小新》,從傍晚看到凌晨。現在回想起來,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兩個重傷的病號正抱着氧氣瓶大口呼吸。
因為申請留學我和dora都放棄了保研,我去了廣州一家媒體,而她進入了bj一家著名的會計師事務所。一項新的評估指標擺在了我們面前。她的一位女同學拿到了一家外資銀行的offer,將被派至倫敦工作,年薪折算成人民幣高達30多萬,轟動全校。
畢業前夕,我和同學們去什剎海劃了一次夜船。大家在船上又是吟詩、又是唱歌的,瘋到大半夜才回去。那時,bj地鐵還只有一個圈和一根線,我們還不知道,待建的四五六環,將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分界線。
工作之後,dora總是在加班,常常夜裏10點才能打車回家,周末也難得安寧。用她的話來說,她就是一個成天和財務報表打交道、私人空間被壓榨到所剩無幾的技術工人。與她的留學夢一同夭折的還有她的初戀。有一次,她在電話上和我談到那個遠在大洋彼岸的人,哭了一個小時。
我趁着出差的機會去看她。房間裏只開床頭的一盞小燈,她一臉倦容地躺在床上不停地回復手機訊息,給客戶寫e-mail,要麼掛在msn上聊天,在網絡露水情緣中尋求慰藉。周末的午夜,我們關上燈,在一片漆黑之中,一人抱着一隻貓,看一部叫sexandlucia的藝術片。
屏幕上是地中海清澈、燦爛的海岸。片子裏說,海灘上有一個洞,掉下去的話,就能回到過去重新開始……
我們置身於一片幽藍的反光中,久久不語,仿佛被一千個夜晚所包圍。她出神地望着前方,任由另一個世界的陽光在臉上躍動,眼裏空空蕩蕩。
&後,她辭了職,遠赴北愛爾蘭攻讀教育學,隨後進入瑞士銀行工作。她說,她想知道,為什麼一個被教育體制證明是最優秀的人,卻喪失了選擇生活的能力和勇氣?
同一年,阿娟實現了她自幼以來的心愿,考上了北大的博士。同學會上,她還是老樣子,扎着一個馬尾,樸素得像個打工妹,害羞而沉默。和她說什麼都是嘿嘿地憨笑。
也是在這一年,傳統紙媒迎來最後的餘暉,陷入風雨飄搖的境地,業績大幅下滑,「報業寒冬論」塵囂日上。我很快發現,出入音樂廳和美術館、與權貴名流談笑風生、每年領回一摞獎狀那點虛無飄渺的優越感,在劇烈縮水的工資單面前,淪為一個自欺欺人的笑話。
往後幾年每況愈下,減薪、裁員、離職乃至歇業潮蔓延全國報界。每隔幾年,就迸出來一個讓人心驚膽寒的新生事物,**、微信、自媒體、app。在混沌的互聯網時代,許多東西都在開天闢地,取代學歷、戶籍、編制、職稱等等日趨過時的分類標籤。如今,一個剛出校門的畢業生可能起薪不如農民工,也可能通過開網店、辦自媒體、甚至網絡付費直播吃喝拉撒,秒殺一名中年企業高管的薪水。在這個「看臉」的時代,改變命運的頭號力量不再是知識、技術、經驗,甚至不是人脈,而是被網絡放大的「顏值」(容貌數值)。
在從業多年以後,我第一次遭遇失業的危險。曾經困擾父輩的那個詞「下崗」,現在有了一個更動聽的說法,叫「轉型創業」。然而,我依然不敢選擇辭職。我害怕一無所有,害怕從頭再來,哪怕我上的學校、入職的單位,都以「敢於卓越」著稱於世。「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我逐漸疏遠了昔日的交際圈
分享之一個「優等生癌」晚期患者的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