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寶做了都尉親衛,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職務、職銜,他也不在意這些,他知道先生用得着他的時候,自會開口吩咐;只是每人看他的眼神、與他說話的口氣,神色之間多出許多恭敬,這讓他惶恐起來。
徐汝愚讓他隨刑坤民、寧越山一起雲西校場去編整後備營,他也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自己對軍務所知甚淺,只想:刑大哥在場,聽他的自然錯不了。
袖兒換上男裝,跟在他們一行人的後面。伊周武的修為高到什麼程度,袖兒無法想像得出,自然不知道徐汝愚行刺伊周武的成功,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徐汝愚的修為對她來說也是不可推想的。梁寶只跟他學了短短數月的武功,自己已不是他的對手了。雖然梁寶解釋他自幼就習古練息拳,可他明明數月還不夠自己一手玩的,這讓她心生鬱悶。
梁寶隨眾人來到校場之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四千兵丁散聚在五百步見方的大校場上,散立着,團坐着,斜臥着,襟甲開敞,斜披於身,更有甚者不畏春寒袒胸露乳,兵戈離手,隨地丟棄,行人任意踢踏寒刃,惡作者持器劈斫地上的兵刃取樂,十數人圍地設賭,數十人圍場設擂,城中商販將貨攤設在校場邊緣,呼喝叫賣,整個西校場沸返盈天,如同一鍋亂粥似的大集市。
坤刑民臉色青峻,這才明白徐汝愚讓他來稍作整飭的意思,看向梁寶說道:「梁兄,你看怎麼着?」
梁寶心中焦急,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小心翼翼的說道:「怕只有先生過來才鎮得住他們。」
刑坤民情知所言是實,心想:各家勢力明擺着為難這名突兀崛起的都尉,宿幫編餘的幫眾又都被陳子方編入營軍,全無依仗的人手,想必青鳳將軍威名再盛,也會頭痛的很。
刑坤民素有幹才,也不願無所作為,讓徐汝愚瞧他不起,對丁政說道:「你速領人將場內兵丁登記造冊,與各家所送名單對照,有遺漏者,請江爺派人協助緝拿。」
對寧越山說道:「你速向江爺借一哨精衛過來,將設賭設擂者驅散,將無關人等驅離校場。」
對梁寶說道:「你領人速將隨地丟棄的甲冑、兵刃收攏一處。」
徐汝愚從北城巡防趕至西城校場時,夕陽正懸在西門城樓掛檐上,在一片紅彤彤的晚霞中,看上去空空明明,不甚刺目,當空的天藍得通澈,純粹,讓人見之忘憂。
傅鏤塵飄然隱去,猶如雪泥鴻爪,無跡可尋,那尋道遁去的宗師風範,仿佛就像這純粹的藍,那般深邃,明淨,孕含澤生的大道,卻又如此寧靜,自己只能徒勞羨慕,而無力追尋。
前去沂州行刺伊周武,對徐汝愚而言,求死的快意,更甚過憐憫東海罹難戰禍的黎庶。但伊周武散功引發天兆,觸動他的道心。
傅鏤塵親來雍揚為其推演「大道澤生」之義,助其破去心障,助他道心萌生。
徐汝愚自幼跟隨父親徐行學習經世之術,經世之術孕「為他」之道,潛移默化之中,徐汝愚生姓憐憫,寬以待人,然而徐行不仕世家,獨善其身,不求有為於天下的避世行為,又是「為己」之道的體現,徐汝愚也不能不受影響,形成他灑脫豁達的姓格,徐行灞陽城下身死,吳儲救汝愚於伊翰文戈下,傳其制霸之術,吳儲多年殺戮、仇恨之心所演繹的空絕之道也由之傳於汝愚。
這時,徐汝愚心已迷茫,不知如何自處。所幸他只需呆在與世無爭的幼黎花舫中。但是,從望江城涉足塵世那一刻,他心中兩種思想的衝突便再也掩蓋不住。雖說徐行對他影響至深,但徐行立世也有矛盾之處,其所諳經世奇術所承載的乃是入世「為他」之道,徐行避世明哲保身,又行「為己」之道,在灞陽城下要求汝愚忘去仇恨,又是「滅己」之道。徐行洞明世事,通慧人情,自然知道放下之理,故而生姓平和,隨遇而安,需拾起便拾起,需放下便放下,再無執着,遂成大儒,名列「六俊」之首(本書不想涉及儒道佛,故用滅己,為己,為他代之)。
徐汝愚年少不更事,雖說聰穎遠愈常人,經世之術盡承徐行、吳儲所傳,然而璞玉未經琢磨,又如何理順心中的道呢。就如常人,十七八歲時對這世界最是疑惑,都希望能將這世間的道理想通徹,若無智者指引,自己又生出執着,便生業障,姓格偏頗自然難免,陷入魔道也屢見不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