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都退下,獨獨留下祈舜一人。
&九,扶孤起來。」
祈舜扶着他站起來,又給他披上裘毛的披風,扶他到桌案前坐下。
段祈昭咳嗽兩聲,臉色蒼白虛弱,「大哥……」祈舜忍不住低低勸他兩句,聲音含着焦灼。
&妨。」段祈昭執意要把事情做完,鋪開宣紙,開始寫起來祈舜在一旁研墨。
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後,三封信平攤在桌案上,分別寫着「父皇親啟」、「談斐親啟」以及最後一封「吾兒玄瀾親啟」。
他放下筆,又靜靜坐了一會,目光凝成一點落在廊檐下掛着的流蘇風鈴上,好像在回首自己二十九年波瀾起伏的人生,在他未出生的時候,親生母親就為他費盡心思,以致於他四歲一被接回皇宮就被立為太子,此後就是為坐穩太子之位奔波籌劃的二十五年,這期間有無數人在他的身邊出現過,有無數人追隨他,有無數人支持他,當然也有無數人想殺了他,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拔之而後快,他也曾數次在生死間徘徊命懸一線,然而從來沒有一次,死亡的感覺如此清晰,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覺到生命在從自己體內流逝出去。
&九,孤不甘心。」他突然說道。
&不甘心就這麼被老二算計。」
&不甘心就這麼死在邊關。」
&不甘心一生謹慎最後竟然死在自己兒子手上。」
&不甘心。」他一字一頓的說。
&咳、咳咳!」他情緒激動劇烈的咳嗽起來,待得咳嗽漸漸平復他的情緒也穩定下來,最後低着頭嘶啞着聲音說:「小九,你說會護瀾兒一生長安,護東宮一脈平穩,孤信你。」
他的聲音帶着無限疲憊,好像飛鳥穿越滄海最終無力的落在樹枝上:「孤會在這兩日把能做的都替你做了。」
&哥。」祈舜的聲音澀澀的,心頭被一股無力感充塞,他真的把他當大哥看,也是真的不想他就此死去。
段祈昭拍拍他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手,「死生自有定數,」他慘然的笑了笑,又像是看開了,「或許是孤沒有那個命。」
自嘲一笑,段祈昭拿起桌上那三封信道:「這三封信,一封給父皇——一國太子不明不白的死在邊關,總要給父皇和朝臣一個交代。」
&談斐的那封信,你親手交給他,孤所有的佈局他都知曉,以後他也會為你效力。」
&兒……孤不知能否等到他醒來。你以後勿要太寵着他,他是孤的兒子,他要學會自己頂天立地。」
這三封信是他所有的後手,是他身為兒子身為父親身為一脈勢力的掌舵人必須要做的事,也是他強撐這喝下那碗藥也要獲兩日清醒的原因。
他務必坦然也無比冷靜的開始交代自己的後事。
&死後,東宮一脈當由你做主。」他低着聲音說。
&會讓手下的人都效忠與你,你若有心自己登位,願意送他們一份從龍之功,也不枉費他們追隨孤一場。」
太子抬手,示意他別打斷自己,他會這麼說自然有他自己的考慮。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絕對是天縱英才的人物,如若他對那個位置起了心思,自己那個年僅十歲的兒子是絕對抗不過的,但是索幸他倆一直感情深厚,他信他所說——無論如何,必會護玄瀾一生長安,護東宮一脈平穩。
於是他接着說:「若你不想自己登位,而瀾兒也是個可堪造就的,那你就好好輔佐他,」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低低嘆氣,「孤未完成的夙願,就讓他替孤完成吧,孤相信自己的兒子絕不是孬種。」
最後他死死抓住祈舜的手,低聲冷笑:「記得,把老二送下來陪孤,孤與他鬥了大半生,在底下一個人,可是會寂寞的。」
第二日,太子出現在全軍的面前鼓勵三軍,雖然仍舊面色蒼白但是步伐穩健,之前關於太子殿下重傷將死的傳言不攻自破,三軍士氣大振。
而太子在回到侯府後卻劇烈咳血不止,臉色迅速灰敗下來,變成隱隱透出死氣的青灰。
玄瀾終究還是及時醒了過來,聽受了父親死前的囑託,一邊強忍着哭聲一邊不斷的掉眼淚,最後太子解開自己貼身佩戴了二十九年的璇璣玉佩,親自帶到了兒子的脖子上,說:「孤會一直看着你的。」
玄瀾慟哭。
第29章 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