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希望,季木也不會在此停步。
他緩步向着水聲傳來的方向行走。
然後……
不知道走了多久。
季木走着……
可能已經走了數小時……
季木走着……
他的腳步伴隨着水聲……
季木走着……
也許根本沒過幾分鐘……
季木走着……
或許走了一米都沒有……
季木走着……
興許一切都只是幻夢……
一個絕望而悲傷的長夢。
夢裏,在朦朧的霧氣中……
「已然幸福了……」
伴隨着終末之時的那一句話……女孩的重量消失了。
真是奇妙。
因為……他明明將她抱在懷中。
也只是將她抱在懷中……
忽然,聽到了體液流淌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最後……聽見了四肢和內臟掉落的聲響。
只剩下些許粘稠的液體殘留在他的手上……
女孩消失了。
他奔跑着……
奔跑着……
倏而,腳下發出了踏入水中的響聲。
在睜開雙眼的同時,季木再度感受到了懷中女孩的重量。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女孩的身體抱得更緊了一些。
直到沒入更深的河水中央,季木才小心地放下女孩,用手臂摟住她的肩膀,與她一同浸入到這泉水之下。
他的心神開始於那往昔所犯下的罪孽之中徜徉……
恍惚之間……他依稀見到靈魂深處閃過了一些破碎的畫面。
其中有某個女孩在病床上對他強顏歡笑的身影,還有唱詩班的女孩與他手牽手合唱頌歌的景象……
當這些早應被忘卻的片段再次於他的腦海中浮現……
不知為何,心底便會泛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悲傷。
但只要他有所期望……便可於此刻憑藉這淨罪之泉的力量將那些罪與罰的回憶全然遺忘。
甚至……就連他心裏對於女孩的愛也可以由此而淡忘。
如若最初就不曾有愛,自然也不會再有哀傷……
「但我不想遺忘……」
他抱住女孩,逆着河水的流向,以軀體作筏,一步,一步……
渡向明日所在的彼方。
……
三座鐘恬靜地奏鳴着。麻雀在窗前鼓譟,提醒他是給它們吃東西的時候了……克利斯朵夫在夢中又見到了童年的臥房……鐘聲復起,天已黎明!美妙的音浪在輕快的空中迴旋。它們是從遠方來的,從那邊的村子裏……江聲浩蕩,自屋後上升……克利斯朵夫看到自己肘子靠在樓梯旁邊的窗檻上。他整個的生涯像萊茵河一般在眼前流着。整個的生涯,所有的生靈,魯意莎,高脫弗烈特,奧里維,薩皮納……
「母親,愛人,朋友……他們叫什麼名字呢?……愛人,你們在哪兒?我的許多靈魂,你們都在哪兒?我知道你們在這裏,可是抓不到你們。」
「我們和你在一起。你安息罷,最親愛的人!」
「我再也不願意跟你們相失了。我找你們找得好苦呀!」
「別煩惱了。我們不會再離開你了。」
「唉!我身不由主地給河流捲走……」
「捲走你的河流,把我們跟你一起捲走了。」
「咱們到哪兒去呢?」
「到咱們相聚的地方。」
「快到了嗎?」
「你瞧罷!」
克利斯朵夫拚命撐着,抬起頭來,——(天哪,頭多重!)——看見盈溢的河水淹沒了田野,莊嚴地流着,緩緩地,差不多靜止了。而在遙遠的天邊,像一道鋼鐵的閃光,有一股銀色的巨流在陽光底下粼粼波動,向他直衝過來。他又聽到海洋的聲音……他的快要停止的心問道:
「是祂嗎?」
他那些心愛的人回答說:
「是祂。」
逐漸死去的頭腦想着:
「門開了……我要找的和弦找到了!……難道這還不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