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還漂浮着許多大大小小的冰塊,讓操縱木筏渡河的人不得不小心翼翼,之前就有兩張木筏被大冰塊碰撞到側翻,會水的精壯們拼命營救,也還是有六人遇難,還被沖走兩頭耕牛。
到南岸的民眾已有大半,他們在安營等待後來者;河面上,木筏爭渡;北岸邊,還有不少精壯繼續造着筏子。
札甲下的綢袍被河風颳得響聲大作,鄧季站在岸邊,追看大河在眼前綿延東去,心裏不由有些感慨。
六年前,大概也是這個時間,自己被田麻子強提為屯長,領數十精壯隨羝根大軍渡河北上,那時,身邊有許獨目,有方蒙和郭石,有許多叫得出名字但不甚親近的熟人;六年後,田麻子成了自己的手下,如今為開路先鋒,在最前渡河,許獨目與方蒙如同那些熟人一樣,多已遇難,但如同郭石一般,自己又認識了更多人,隨自己南下的還有數千精銳、還有二十萬民眾。
世事無常,眨眼已過去六年,說起來,自己已是二十歲了,在這時代的人來說,就是弱冠之年。
自家已長成赳赳漢子,絡腮鬍漸濃,任誰也再不能從**上聯想到當初「疙瘩」的模樣,然同當初隨羝根北上時一樣,如今雖領這許多人馬南下,內心深處那份彷徨卻依然未曾消去。
前途不可知,未來不可見!
這是自己第二次過黃河,與六年前的孱弱相比自然有着天壤之別,但對這亂紛紛的世道來說,屯長也好,縣令也罷,同樣都只是道旁一棵不起眼的雜草,經不起何樣大折騰,或許什麼時候,便被人鋤去了。
如螻蟻一般的人們,誰都免不得內心世界的彷徨,要到何時,才可預見自己的命運?才可全然無憂?
能老死榻上麼?能見兒孫滿堂麼?
輕輕嘆口氣,轉頭看時,田豐一手按劍,一手撫須,只眯眼看着前面渡河木筏,一直未曾吭聲。
「田師,我等亦過河吧,這裏交給車大個、雙戟客就是!」
河風太大,鄧季不得不大聲些,軍師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河南無敵不用我等擔心,只北岸恐流寇來襲,親衛當留此助民防守!」
「流寇麼?」鄧季差點失笑出來,不以為意道:「那些不過飢餓流民罷,稱不上寇,近日前來只為投奔,無需我等再擔憂!」
遭匈奴洗劫過後,河內缺吃少穿的流民甚多,待發現這支二十餘萬的龐大隊伍,沿途跟隨窺視的難民很多,單獨外出鐵定被圍劫,馬皮的斥候隊都失去用處,早被召了回來。
飢餓者膽子一向不小,一旦匯集成群便是巨大的威脅,勇卒前後驅散數次也無用,隨後又會會齊起來,渡過漳水還沒走多遠,便遭數次襲擾,好在隊伍中普通精壯都攜帶有器械,流民們卻大多手無寸鐵,即便勇卒、輜輔兵不能趕到,隊伍中精壯、少年就能擊殺他們,受損並不大,只是一直繃緊神經,難得歇息。直到後來田豐授意下,前後隊都傳令下去,稍給流民些吃食,再將他們也編入民眾中來,這些人蜂湧投奔,襲擾事件才漸消,只是行到黃河邊時,隊伍里又收留了萬餘人口,糧食壓力更大了。
對這等缺食少穿的流民來說,自家肯收留便是萬幸,誰還會再來拼命?
鄧季出身草莽,對此最為了解,很是放心。
「蠢材,二十萬民眾生死由你決之,行事豈能不慎?」田豐沒他這般樂觀,雖未動怒,嘴裏卻罵了一聲,見四下里親衛們離得遠,又低聲道:「且欲為人主,成就一番霸業,當顯仁德以攏軍民,即便無險,你肯親斷其後,自有人感佩念恩,經常為之,以小積多,方為收心之道,此後行事再不能率性隨意!豈能只顧念家小?」
鄧仲、伍窕與孩兒們已在韓浩護衛下過河去了,田豐知道,自家這弟子是急着去與他們會齊呢。
受師傅教訓,鄧季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只得苦笑着躬身表示受教。
「既如此,此地河風甚大,田師且與我回帳中歇息!」
剩下的民眾牲畜要盡數過去,少說也還得一天功夫,既然不過去,在此也是無疑,讓準備過河者去對岸稟過二兄,讓他照顧家眷,鄧季才與田豐一道回之前田麻子立起的營帳中去。
田疇、田麻子、韓齊等都在對岸,又都知河南無人,那邊安全不成問題。
121.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