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泥炒過。廚子是肯定沒有做什麼的,她自己也沒做什麼,那麼裏頭的□□……
崔夫人看她不說話只發抖,一顆心跟萬丈懸崖失足似的直往下掉,顫巍巍立起身來:「我,我去看看。」
崔敏也被驚住了,眼看母親臉色煞白地站起來,這才猛然驚覺,趕緊跟畫眉一邊一個攙住母親,飛也似地往崔幼婉的院子趕去。
剛進院門,崔夫人就聽見屋子裏的尖叫聲,正是崔幼婉的聲音。剛提上來的小丫鬟花青縮在門邊上抖成一團,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崔夫人完全是提着最後一口氣進了屋子,迎面而來的就是崔幼婉的叫聲:「快請太醫,快請太醫來啊!我的臉!快拿玉容膏來!」
此刻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下來,崔幼婉屋中尚未點燈,但還可以看清東西。崔夫人一眼看過去,就見崔幼婉手裏握着一面鏡子,站在屋子中間發瘋一般叫喊着。
那鏡子不是普通銅鏡,而是一面西洋來的玻璃鏡子。福建靠着廣東,也時常有跑南洋西洋的船在福建碼頭停靠。崔知府是福建一省的父母官,商人少不得孝敬,故而崔氏母女都各有一面玻璃鏡。不過崔知府怕扎眼,並未弄那等高大的穿衣鏡,只是三面巴掌大小的圓鏡,平日裏照照臉就是了。
這西洋鏡子比新磨的銅鏡照得還要清楚,可稱得上纖毫畢現,故而崔夫人完全知道崔幼婉現在在鏡子裏看見了什麼——她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緊挨着上次在翻車事件中被劃出來的那道傷痕,有些地方重疊在一起,將新生好的皮膚又豁了開來。
然而這道傷口可比上回的傷要深得多了,長長一道深紅色橫在崔幼婉臉上,血迅速就披了她半面,加上臉上瘋狂的表情,看起來簡直如同厲鬼。
而屋中桌子已經移了位,兩把椅子全部翻倒在地,茶杯茶壺更是碎了一地。倒是一盅白果芋泥奇蹟般地還在桌子邊緣上,雖然一半盅子都出了桌邊,卻仍然穩穩地沒有掉下來,散發着白果特有的香氣和糖的甜蜜味道,混合了鮮血的腥氣,說不出地詭異。
崔秀婉就躺倒在兩把椅子中間,已經沐浴之後換了衣裳,然而現在又滾得皺巴巴的,還沾滿了她自己的嘔吐物。她身體蜷縮着,還在微微抽搐,但臉上已經快要沒了表情,一雙眼睛大睜着,口鼻之中都滲出血來,有些已經乾涸變成了深褐之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這些污物看來像是一筆筆濃墨,將她的臉畫得縱橫交錯,幾乎認不出來。
她左手抓在地面上,指甲都掀翻了幾個,右手卻死死攥着一根金簪,尖尖的簪尾上染着已乾涸的血。顯然,就是這根金簪劃破了崔幼婉的臉。
&姐兒,秀姐兒——」崔夫人啞着嗓子叫了兩聲,想撲到女兒身邊去,腳卻無論如何也邁不開。還是崔敏最先反應過來,扯着嗓子大喊:「快去請太醫!叫廚房熬綠豆水來啊!」
&不能請太醫……」崔夫人喃喃地說,踉蹌着往崔秀婉身邊走,「不能讓人知道……」如果太醫看見了崔秀婉,那崔家的欺君之罪要怎麼遮掩?
&親——」崔敏怔住了,「可是姐姐——」不請太醫,難道看着崔秀婉死嗎?
&能請太醫!」崔夫人瘋了似的嘟囔着,一面跪下去搖晃崔秀婉,「秀姐兒,你醒醒,你醒醒!」
崔敏看着還在抽搐的崔秀婉,和似乎已經瘋了的母親與小妹,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去請郡王妃!不不,帶馬來,我親自去請!」不能請太醫,不能讓人知道崔秀婉還活着,那麼能救崔秀婉的,大概就只有一個人了!
&我請太醫!」崔幼婉突然甩下鏡子,衝着崔敏大喊,「我的臉!你們沒看見我的臉傷了嗎?快給我請太醫啊!不然我怎麼進安郡王府?我不進郡王府,你們將來的前程怎麼辦!」
她臉上的傷口既深,邊緣又不乾淨,肉皮翻卷,隨着她的語聲不停地扯動,配着滿臉的鮮血,在半昏半明的光線中說不出的可怖。
崔敏被她的尖叫刺得耳朵發疼。他怔怔地看着這個小妹,只覺得陌生無比。一句很久之前學過的詩突兀地跳出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