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感到了什麼,心中頓時大慟,卻不敢細想,顫聲道:「好,我們回家。」
回去的路上,賀見霜顯然比來的時候吃力許多,一路上都在低咳,仿佛他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流空、消失殆盡。雙目視覺也時好時壞,需要雁翎在前面牽着,才能安全回到家。
回到家門,雁翎去開門,回頭看見賀見霜怔怔地站在原地,像個茫然的孩子。
進了屋,兩人馬馬虎虎地吃完了紅棗糕,窗外已是夜深人靜之時了。雁翎讓賀見霜早些休息,自己也蹬掉了鞋子,只穿着薄薄的單衣,迅速地鑽到了被窩裏,把頭拱到了賀見霜懷裏,靜靜地聽他的的心跳聲。
兩人都沒說話。
黑暗裏,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雁翎靜了一會兒,忽然起了個話頭,問道:「賀見霜,你喜歡小孩嗎?」
&歡。」
&騙人,以前在蒿山派一起包餃子的時候,我就問過你這個問題了,你明明說過自己不喜歡的。」
賀見霜的聲音如輕撫過林海的風,溫柔至極:「我的確不喜歡小孩。但如果是你生的,我就喜歡。」
聽到這句話,雁翎連呼吸都有些發抖:「當然了,你敢不喜歡嗎。其實,我很想試試和你一起,親手撫養我們的孩子長大,教會他許多事情,你教他做飯,我教他刷碗,然後看着他們長大,下山娶妻嫁人生子,我們就繼續住在這裏。你繼續給我做飯,我繼續給你刷碗……」
賀見霜低低地咳了兩聲,胸膛像個風箱一樣起伏:「嗯,那你覺得生幾個比較好?」
雁翎如同一個即將失去庇護的孩子,緊緊地蜷縮在賀見霜懷裏,以一種索求保護的姿態枕在他臂膀上,眼淚靜悄悄地落下,浸濕了一大片衣裳:「兩個,當然是生兩個了。」
事實上,從帶着賀見霜從天羅山離開的那天起,雁翎就知道從今以後,兩人只有死別,而無生離。她原以為離別的那天不會那麼快到來,卻沒想到,賀見霜一語成讖,兩人只偷得兩年相守的時光,每一天都彌足珍貴,卻一眨眼就過去了,快得根本抓不住它的尾巴。
儘管賀見霜什麼也沒說,但是雁翎卻已經知道——她即將親手送自己最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
然後,再也無法相見。
說實話,兩年之期過後,她曾經偷偷地做過心理準備,還在想,如果她提前半個月在內心適應這種感覺,可能到時候就能平靜地送他走,不讓他帶着擔心去投胎了。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卻明白到,即使給她一輩子,她也永遠沒辦法做到泰然處之。
胸前的衣襟被她溫熱的眼淚沾濕了,賀見霜卻仿佛沒有感覺到,唇邊一直掛着淡淡的微笑,躺在被窩裏,摟着雁翎,和她說話。
雁翎卷了卷他的髮絲,忽然輕聲道:「霜霜,你覺得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
賀見霜替她把髮絲繞到耳後,沒有作聲,只是含笑地點了點頭。那笑容是如此地恬淡溫柔,那是歷經波折波折,最終安定下來,洗盡了曾有過的煞氣與仇怨之後悄然綻放的美好。儘管這張臉早已面目全非,不復當年的俊美,但此情此景竟也美得讓雁翎心顫不已。
人類都是視覺動物,都喜歡好看的東西,漂亮的人,雁翎當然不會例外。這時候,她卻忽然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經看過網絡上的一個討論帖。那個帖子問——若是你喜歡的人毀容了,你還會喜歡他嗎?
彼時她給予了肯定的回答,但畢竟缺少了幾分底氣。直到今天,經歷了許多,雁翎終於體會到,被人類奉若瑰寶的愛,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要強大、溫柔、寬厚而堅韌得多。它往往誕生於彼此最美麗最鮮活最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似乎只有浪漫和美好的詞彙配得上它。但也是它,讓人們在另一半的軀體變得殘破不堪後,依然能毫無芥蒂、心存愛意地擁抱彼此,不離不棄。
賀見霜今天的精神好得出奇,往日這個時候,兩人應該都已經睡着了。終於,雁翎抵擋不住困意,在賀見霜的懷裏,如過去的每一夜一樣沉入了夢鄉。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賀見霜的聲音,在絮絮叨叨又斷斷續續地說着什麼——
……
&後我要把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的孩兒——他們的娘親第一天見到他們的爹,就從屋頂摔進了他的浴桶里……」
8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