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父親對人說的話,這才知道他心裏是有自己的。呆呆地盯着父親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他這才用微弱的聲音說道:「阿,爺,我沒事,你別擔心……」
這聽起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裴舒同潸然淚下,而杜士儀能做的,也僅僅是搖頭嘆息。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只覺得背後傳來一陣響動,扭頭一看,卻只見有人不請自來,打起帘子進了書齋。那人錦衣華服,身材修長,面容儒雅,赫然是之前他在裴氏茶行後的碼頭曾經有過一眼之緣的中年人。
裴舒同也認出了來人,怔怔片刻便聲音艱澀地說道:「顧兄,眼下我憂心大郎,無心與人說話,你先去見八娘吧。」
「叔德,大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來者正是裴舒同的友人,也是如今的妻兄顧三郎顧佑。他並沒有因為裴舒同的話退縮,而是直截了當挑明自己都知道了,隨即才黯然嘆了一口氣,「我不請自來,你對這二位所說的話,剛剛我在門前都已經聽到了。我當初與你相交,敬服你的韌性和剛強,因而在嫂夫人亡故之後,便一力主張把八娘許配了給你,沒想到竟然會到今天這般地步。我知道你心結已深,此刻也不便解釋,我只想說兩句話。」
他頓了一頓,便沉聲說道:「八娘剛剛對我說,她如今有妊在身,如果你真的想要帶着大郎回襄陽,那我可以做主去向父親提,讓八娘大歸回家,入廟修行。異日無論她所出是男是女,我都會親自撫育,無論冠以裴姓,抑或是顧姓,只憑你一句話就行了。」
「什麼」
裴舒同一下子愣住了,登時心亂如麻。顧八娘進門五年來對繼子只是平平,他自然心知肚明,但顧八娘對於繼子的啟蒙讀書等等全都根本不上心,反而讓人縱着其玩耍,若非讀書等等都是他暗自延請師長督促,只怕孩子就要被帶壞了。今天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還以為是顧八娘終於忍耐不住,本性畢露,卻不料想是因為其懷有身孕之故
面對這一出又一出的戲碼,杜士儀着實五味雜陳,心中甚至有些後悔聽到消息時跑到裴家來湊熱鬧。然而,他卻沒料到,那顧佑在對裴舒同點穿了這麼一句話後,便任由其自己去發怔,卻來到了他和裴寧的面前,誠懇而又恭敬地長揖行禮。
「舍妹無知,竟然用此卑劣手段對待繼子,若非裴御史在此,只怕已經鑄成大錯,就是吳郡顧氏的名聲也會毀於一旦,所以,裴御史不止是救了叔德的兒子,也是替我吳郡顧氏挽回了聲譽。剛剛叔德所託,還請二位幫忙勸說,我當初與他相交,即便談不上君子之交,卻也是一片真心,縱使許婚確實是我一廂情願錯了,卻並不代表顧氏真的另有所圖。如若叔德真的一意要南歸襄陽,讓出產業田地,我願意請二位見證立下字據,將來把這些都留給大郎。」
清官難斷家務事,儘管杜士儀在成都令任上也不是沒有管過人家的家務事,但和今天這一樁卻不同。之前只是一面之緣,但他對於顧佑待人有禮的態度印象深刻,對陌生人尚且如此,對於相交不錯的摯友兼妹夫,此人應不是那等一心言利的人。至於鬧出這場事端的顧八娘,如何處斷也在夫主和兄長的一念之間。畢竟,那個落水的孩子如今總算還逃出了生天。
「阿爺……別怪母親……」
這麼一句突兀的話讓杜士儀大吃一驚,低頭去看時,就只見長榻上的孩子正伸手拽住了父親的衣角,蠕動着嘴唇好一會兒,這才輕聲說道:「紅珠對我說過,阿娘如果還在,一定希望我像阿爺那樣,自立自強,將來自己出去闖蕩,不要靠阿爺……張師也一直教導我,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
一個母親,一個阿娘,誰也不會聽錯這其中的指代,而紅珠正是亡妻身邊最得力的侍婢,也是跟着自己時間最長的奴婢。裴舒同怔怔地看着這個他為了家業,一度小心翼翼保持距離,卻又悄悄延請本地有名望的儒者教導,希望能夠成大器的孩子,眼睛再次紅了。而裴寧亦是端詳着這個自己一番施為救回來的小小童子,冷不丁想到了杜士儀的弟子陳寶兒,心中不禁一動。
「裴兄,你家大郎心性不錯,若是你捨得,把他交給我,屆時等他經史底子打紮實之後,再拜名師抑或是前去嵩山草堂,都是求學之路」
第四百九十一章 父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