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號稱出自宗室的少年被洛氏部曲押着,朝着自己的方向,自己給自己掌嘴。姬姒有點不解地看向謝琅。
謝琅這人,看待世人時,總有幾分憐憫意,所以也相對顯得寬容溫厚。她曾經以為,那美貌少年說了那樣的話,謝琅最多也就是讓他向自己道歉罷了。
見姬姒看着自己,謝琅輕聲說道:「那人剛才是有意試探我的身份來歷。」他看向姬姒,澄澈如水的眸子中帶着點冷意,「便是試出我是世族,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句道歉的事。」
說到這裏,謝琅微微垂眸,他厭惡且輕蔑地瞟了那美貌少年一眼後,繼續又道:「若是我的身份不是世族,那從今日開始,你也罷,我也罷,甚至連我們的部曲,可就不得安生了。到時我們會頻繁地得罪那少年貴人,直到把你這個絕色美人雙手奉上才能免災。」
這句話說完後,謝琅沉默了許久,久得姬姒以為他不會開口時,謝琅的聲音低低地傳來,「這種人,我這些年實在見得太多了。」
姬姒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她雖歷經兩世,可嚴格說來,不管是前一世還是這一次,她其實都被人保護得很好。所以,她還沒有完全體會這世道剖開後的種種黑暗。
就在姬姒抬着頭,一臉厭惡地盯着那被掌嘴的美貌少年時,謝琅的聲音溫柔地傳來,「阿姒,日後你便是與我鬧了意氣,也不要離開建康,那樣我會護不着你的。」他剛才放任姬姒出去借營帳,就是為了引發此事,從而讓姬姒明白這個道理。
謝琅的聲音不大。
可是姬姒還是清楚聽到了。
她呆呆地轉過頭去。
她轉頭時,謝琅也側過頭向她看來,他澄澈的眸子專注地看着姬姒,顯然在等着她的回答。
從來沒有一刻。讓姬姒如此感覺到他的溫柔,他的在意。
姬姒發現自己的心有點揪緊。
可一轉眼間,她又對自己說道:這廝本來就是溫柔之人,他對我好。並不意味着他就能拋棄自己的成見。
這時的姬姒,突然無比的慶幸皇帝的那道聖旨。她想,正因為有了那道聖旨,正因為自己自己這一生都不能再嫁人,所以。她此刻才能放鬆下來,才可以允許自己無所顧及地接受他的溫柔。
想到這裏,姬姒低低啞啞地應道:「好。」
得了她這個回答,謝琅微笑起來。
他向榻後仰了仰,看着那洛華濃帶着那臉頰紅腫的美貌少年向這邊走來,謝琅垂下眼眸,徐徐又道:「當今陛下是個英明的,可不管太子也罷,三皇子也罷,還是這些宗室子。卻一個個貪焚荒唐,為人行事沒有底限……若真是天佑蒼生,太平盛世降臨我朝,不會是這般氣象。依我看來,陛下過後,只怕這天下又要混亂了。阿姒,我不管走到哪裏,看到的總是滿目蒼痍,人心鬼域,竟是找不到出路。這心,時常難受!」
他用這麼輕輕柔柔,娓娓而來的語氣,訴說着刻於他骨血深處的絕望和痛苦。這讓姬姒的眼中一陣酸澀,她側過頭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卻是拿起謝琅放在一側的一支玉笛,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
……正是因為知道陛下過逝以後,謝琅此刻所言會一一證實,正是因為知道後面的幾十年。直到她還魂歸來時,也是妖鬼遍地,生靈朝不保夕,所以姬姒說不出任何話來安慰他。她能做的,不過是為他奏一曲罷了!
也許是被姬姒的笛聲勾起了心魂,也許是姬姒的笛聲,吹出了謝琅靈魂底處的孤寂,不知不覺中,他轉頭怔怔地看向她,不知不覺中,他的眼中盪起了一抹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溫柔眷戀,不知不覺中,謝琅拿過一側的瑤琴,把它放在膝上彈奏起來。
謝琅的琴聲,卻是在為笛聲伴奏。琴聲融入的時機極其巧妙,恰好在笛聲悲意漸濃時。
這琴聲中正悠遠,雖是悲音,卻還着一種看透世事的遼闊和生死置於度外的灑脫,以及一份面對知音時才有的喜悅放鬆,於是,笛聲嗚咽琴聲中正,笛聲清越琴聲滄桑,不知不覺中,這一笛一琴音,竟是奏出了一場比漫天夕陽還要華美的盛宴!
一時之間,惴着心事交頭接耳着走來的洛華濃等人,已是停下了腳步。
他們望着夕陽之下,曠野當中,這促膝而坐,相依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