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腳下在走的路,如果他沉溺在環境之中不可自拔,那他即使本身在往前走,應該也很難感覺到自己在前進。而現在,他不但知道自己正在前進,而且能清楚的感覺到腳下是崎嶇的山路,他正步步登高,一步步向上,向上……這條路……就快到盡頭了吧。
畢竟,這琴音已經不可能突破他的兩世為人的壁障了,那麼能夠重現的,也就是他短短二十年左右的生涯。這些生涯固然豐富多彩,固然變換了數個階段,但畢竟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下,在怎麼挖,也挖不出東西來。
萬馬寺……鶴羽觀……雲州……道宮……場景一次次的閃現,或真實,或虛幻。有誇張,也有扭曲。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假誰能辨?終究都是過眼雲煙。他所有的經歷,似乎經歷了漫長的時光,但對於夢回閃現來說,也就不過區區數息的時刻,如果他真的沉溺進去了,那或許會覺得時光有數年,甚至數十年那樣漫長,但是像他這般走馬觀花的走過去,一盞茶的功夫,已經走進了盡頭。
周圍散碎的碎片終於安靜了下來。天地似乎在一瞬間黯淡了,但緊接着——豁然開朗!
所有的人物一起破碎,一碧萬里的蒼穹驟然鋪陳開來,使人心胸一闊。
天色如洗,不帶任何雜質,如剔透的翡翠一般可愛。那樣好的天色,值得人久久眺望。
遠處,一座如利劍一般的山峰矗立在天地之間,仿佛將青天劈成了兩半。
天柱山!
絕峰,險崖。幾乎與天色融為一體。
驀然,一個影子出現在天空,就像在青藍色的錦帛上灑下了一點墨水,眨眼之間,已經划過了一道如流星一般的軌跡。
鴻雁高飛——俊秀的少年騎乘着鴻雁,在蒼穹中自在翱翔。
他的目的地,就是眼前那座劍一般的高山。
程鈞的目光跟隨着少年一起划過了碧空,翩然落在山峰頂上。那少年仿若程鈞來時的樣子,但又不盡然,他沒有從山腳下開始向上攀登,而是直接飄然而上,路過了層層石階,一路來到山峰之上。
程鈞跟隨着少年的視角,一路向上,腳下踏的山峰,並非是瑰麗秀奇的九雁山,反而好似陡然鋒利的天柱山一般,但無論再險的山路,在他腳下,在那少年腳下,都如履平川,一掠可過。
終於,他登上了頂峰,那風景中的少年也在踏上巔峰之後停了下來。
在他眼前的懸崖峭壁上,明明寸草不生,卻有一塊青石橫臥在地,上有一人在撫琴。
那撫琴人身穿白衣,頭戴玉冠,低着頭,似乎不屑於外物,專心以手指在琴弦上撥弄,山風吹過,帶起了他白衣上的衣帶,飄然欲飛。
程鈞的腳步隨着那少年一起停下,兩人一虛一實,兩道身影隱隱重合,停在那撫琴人的面前。
讀力在山峰上,原本迷幻境界中,聲音圖影的飄渺失真散去,一縷縷清澈的琴音,終於透過了虛幻,真實的傳來。
他撫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巍巍乎高山、洋洋乎流水。音樂能流出山水無盡之氣象,令人如俯仰天地,心境朗然。
古人曾以此曲辨識知音,可知此音最能明心見姓。
古人誠不我欺。
程鈞能夠感覺的出來,這琴聲真的非常好。比剛才待客娛賓的那一曲更好。音律出自一人之手,此時撫琴也並非加笛聲,但聽着卻真正令人陶陶然心曠神怡。
琴聲即心聲。琴聲好,是因為撫琴人的狀態更好。他指尖流露出那分氣象,遠勝於之前,仿佛真正放開了心胸,不加雕琢,卻見情感。
錚——琴聲止歇,一曲完畢。
隨着琴聲的停止,周圍的景色如潮水一般的褪去。高山,碧空,鴻雁隱沒,只剩下一片碧綠的青草。那少年的身影和程鈞真正的重合在一起,凝立在山中,悠然神思。
唯一不變的,只有那撫琴的人。
白衣人坐在一塊山石上,四野遍地是青蔥的草木,地下的淺草剛剛能沒腳面,沒有迷人眼的亂花,只有一把古琴橫在他膝頭。琴音早停,但琴弦猶自微微顫動,仿佛意猶未盡一般。
程鈞含笑打量着那人,那人不出聲,他也就不主動出聲,只等着那人從琴的世界裏走出來,與外人相見。
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