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得皮開肉綻渾身是血,方才將他扔回牢裏。他們的拷打也有分寸,雖然痛苦不堪,卻始終未有大的傷筋動骨,這是為了讓游鴻卓保持最大的清醒,能多受些折磨他們自然知道游鴻卓乃是被人陷害進來,既然不是黑旗餘孽,那或許還有些銀錢財物。他們折磨游鴻卓雖然收了錢,在此之外能再弄些外快,也是件好事。
被扔回牢房之中,游鴻卓一時之間也已經毫無力氣,他在稻草上躺了好一陣子,不知什麼時候,才忽然意識到,旁邊那位傷重獄友已沒有在呻吟。
他艱難地坐起來,旁邊那人睜着眼睛,竟像是在看他,只是那雙眼白多黑少,神色渺茫,好久才微微地動一下,他低聲在說:「為什麼……為什麼……」
「女真人……壞人……狗官……馬匪……惡霸……軍隊……田虎……」那傷者喃喃念叨,似乎要在彌留之際,將記憶中的惡人一個個的全都詛咒一遍。一會兒又說:「爹……娘……別吃,別吃觀音土……我們不給糧給別人了,我們……」
「等到大哥打敗女真人……打敗女真人……」
「為什麼自己人打自己人……打女真人啊……」
這喃喃的聲音時高時低,有時候又帶着哭聲。游鴻卓此時痛楚難言,只是漠然地聽着,對面牢房裏那漢子伸出手來:「你給他個痛快的、你給他個痛快的,我求你,我承你人情……」
游鴻卓怔怔地沒有動作,那漢子說得幾次,聲音漸高:「算我求你!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這人的哥哥當年參軍打女真送了命,他家中本是一地富戶,饑荒之時開倉放糧給人,後來又遭了馬匪,放糧放到自己家裏都沒有吃的,他爹娘是吃觀音土死的!你抬抬手,求你給他一個痛快的」
游鴻卓想要伸手,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眼下卻始終抬不起手來,過得片刻,張了張嘴,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哈哈,你們慘,誰還沒見過更慘的?你們慘,被你們殺了的人怎麼樣,好多人也沒有招你們惹你們咳咳咳咳……澤州的人」
他一句話嗆在喉嚨里。對面那人愣了愣,勃然大怒:「你說什麼?你有沒有看見過人活生生的餓死!」
「我差點餓死咳咳」
「有沒有看見幾千幾萬人沒有吃的是什麼樣子!?他們只是想去南邊」
「想去南邊你們也殺了人」
「那……還有什麼辦法,人要活生生餓死了」
兩邊吼了幾句,游鴻卓只為抬槓:「……若是澤州大亂了,澤州人又怪誰?」
「……若是在外面,老子弄死你!」
「哈哈,你來啊!」
「草你娘!你不得好死」
游鴻卓乾巴巴的笑聲中,周圍也有罵聲響起來,片刻之後,便又迎來了獄卒的鎮壓。游鴻卓在昏暗裏擦掉臉上的眼淚那些眼淚掉進傷口裏,真是太痛太痛了,那些話也不是他真想說的話,只是在這樣絕望的環境裏,他心中的惡意真是壓都壓不住,說完之後,他又覺得,自己真是個惡人了。
記憶在隨後變得迷迷糊糊,他的身體撐不起亢奮的情緒,在發泄過後,睡意如潮湧而來。噩夢裏什麼都有,他也能在片段里看到自己的父母了,被侮辱後瘋了的母親,被屈辱殺死的父親,他隱隱看到小時候的一家三口,有時候記憶破碎,他看見父母在飢餓中吃下觀音土死了,母親餵他喝粥,一邊喂,一邊說:「快些吃,快些吃,娘不餓,吃得好撐……」母親的肚子微微鼓起來,然而在夢中,可怕的清醒讓他明白那腹中都是泥土,他心中想要大喊,無法喊得出來,小小的游鴻卓開心地喝掉了粥。
到底有怎樣的世界像是這樣的夢呢。夢的碎片裏,他也曾夢見對他好的那些人,幾位兄姐在夢裏自相殘殺,鮮血遍地。趙先生夫婦的身影卻是一閃而過了,在渾渾噩噩里,有溫暖的感覺升起來,他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是夢裏還是現實,依舊是迷迷糊糊的昏暗的光,身上不那麼痛了,隱隱的,是包了繃帶的感覺。
處斬之前可不能讓他們都死了……
似乎有這樣的話語傳來,游鴻卓微微偏頭,隱約覺得,似乎在夢魘之中。
牢房的那頭,一道身影坐在地上,不像是牢獄中見到的人,那竟有些像是趙先生。他穿着長衫
第七三〇章 非人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