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君號,怎麼……」
君武拿筷子的手揮了出去:「繼位繼位繼位!哪有我這樣的皇帝!我哪有臉當皇帝!」
他的反應嚇了沈如馨一跳,連忙起身撿起了筷子,小聲道:「陛下,怎麼了?」勝利的前兩日,君武即便疲憊卻也高興,到得眼下,卻終於像是被什麼壓垮了一般。
「……我們要棄城而走。」君武沉默許久,方才放下飯碗,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城樓房間的門口,語氣儘量的平靜:「吃的不夠了。」
「……打敗了女真人,一點都沒有搶到嗎?」沈如馨小聲問。
「幾十萬人殺過去,餓鬼一樣,能搶的不是被分了,就是被女真人燒了……就算能留下宗輔的後勤,也沒有太大用,城外四十多萬人就是累贅。女真再來,我們那裏都去不了。往西南是宗輔佔了的太平州,往東,鎮江已經是廢墟了,往南也只會迎頭撞上女真人,往北過長江,我們連船都不夠……」
君武道:「我們晚了三個月,武朝的威勢已亡,江南一帶投降的最多,就算能有忠心耿耿的,我們也不可能在這片地方久待。女真佔了秋收之利,大勢已成,岳將軍他們也都說,我只能逃跑,決不能再被女真人圍困,否則不論守任何地方,都只能等着女真人大勢越漲越高……我豁出性命,打了勝仗,卻只能跑。如馨,你知道我跑了以後,江寧百姓會如何嗎?」
他從門口走出去,高高的城樓望台,能夠看見下方的城牆,也能夠看見江寧城裏鱗次櫛比的房屋與民居,經歷了一年血戰的城牆在夕陽下變得格外巍峨,站在城頭的士兵衣甲已舊,卻像是有着無比滄桑無比堅定的氣息在。
「我自幼便在江寧長大,為太子的十年,多數時間也都在江寧住着,我拼死守江寧,這裏的百姓將我當成自己人看他們有些人,信任我就像是信任自己的孩子,所以過去幾個月,城裏再難他們也沒說一句苦。我們破釜沉舟,打到這個程度了,然而我接下來……要在他們的眼前繼位……然後跑掉?」
他說到這裏,目光悽然,沈如馨已經完全明白過來,她無法對這些事情做出權衡,這樣的事對她而言也是無法抉擇的噩夢:「真的……守不住嗎?」
「城內無糧,靠着吃人或許能守住一年半載,往日裏說,吳乞買若死,或有一線生機,但仗打到這個程度,一旦圍住江寧,即便吳乞買駕崩,他們也不會輕易回去的。」君武閉上眼睛,「……我只能儘量的搜集多的船,將人送過長江,各自逃命去……」
他在這望台上站了一陣,夕陽流轉,漸存一點殘火。城池上下的燈光亮了起來,照亮城市的輪廓、城牆上的寒光鐵衣、城池裏一進一進古色古香的房舍、秦淮河上的流水與小橋,那些他從小生存的、當年的寧毅也曾懷着新奇目光看過的地方。
「我知道……什麼是對的,我也知道該怎麼做……」君武的聲音從喉間發出,稍稍有些沙啞,「當年……老師在夏村跟他手下的兵說話,說,你們拼了一次命,打了一次勝仗,很難了,但別以為這樣就能勝,你們要勝十次、勝百次,歷盡百次千次的難,這些事情才會結束……初七那天,我以為我豁出去了就該結束了,但是我現在明白了,如馨啊,打勝了最艱難,接下來還會有百次千次的難在前頭呢……我想得通的……」
「但就算想得通……」他咬緊牙關,「……他們也實在太苦了。」
君武想起鎮江城外飛來的那支箭矢,射進肚子裏的時候,他想「不過如此」,他以為再往前他不會害怕也不會再傷心了,但事實當然並非如此,越過一次的難關之後,他終於看到了前方百次千次的險阻,這個傍晚,恐怕是他第一次作為帝王留下了眼淚。
這天夜裏,他想起師父的存在,召來聞人不二,詢問他尋找華夏軍成員的進度先前在江寧城外的降兵營里,負責在暗地裏串聯和煽動的人員是明確察覺到另一股勢力的活動的,大戰開啟之時,有大量不明身份的人參與了對投降將領、士兵的策反工作。
大戰之後,君武便安排了人負責與對方進行聯絡,他原本想着此時自己已繼位,很多事情與以前不一樣,聯絡必然會順利,但奇怪的是,過了這幾日,尚未與師父手下的「竹記」成員聯絡上。
第八六七章 新皇 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