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吧!」
肖石夾着煙,虔誠地點了個頭。方雨若望着父親,輕聲道:「爸,你說吧,我們聽着。」
方思誠彈了彈煙灰,又吸了一口,緩緩道:「我今年六十歲啦,四四年出生的。那時,家裏在淡水開紗廠,不過因為打仗停產了。我出生不久,你奶奶被美國飛機炸死了,連張照片都沒留下,我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老人停住,轉頭對女兒笑了笑,有些苦澀,「不過這樣也好,我可以隨便想她什麼樣。」
肖石默然,方雨若眼圈發紅,兩個年輕人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
老人接着道:「光復以後,你爺爺聽說國內兩黨談判了,就把廠子賣掉帶我回家鄉了。可不曾想到剛回來又打起來了。哎呀,那個亂哪,家裏的房子也沒了,到處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你爺爺心眼好,又不想回台灣,就用賣廠子的錢蓋了一家孤兒院,當時叫玉麟孤兒院,是用他名字起的。嗯,你爺爺有文化,不象我,書念得少。那前我才兩歲半,剛能跑,就和那些沒爹沒娘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了。當時孤兒院挺難的,又沒什麼收入,什麼都得算計着來,孩子們也常常是有上頓沒下頓的,不過大夥在一起,活得倒挺樂呵的。」
或許是說得有些口渴,方思誠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肖石默默為他續滿。
老人點頭笑了笑,繼續道:「建國以後,孤兒院被政府接管,景況好多了。我一邊念書,一邊在孤兒院幫忙。六零年的時候,景況又不行了,為了那些孩子,你爺爺省吃儉用,他的口糧工資,都貼院裏了。六二年,他挺不住了,病死了,才四十七。臨死前,他拉着我的手,說咱家祖祖輩輩就幹了這麼一件大善事兒,讓我撐下去,哪怕撐到情況再好起來。我答應了,那年我十八,正好高中畢業,就在孤兒院上班了。」
方思誠再度停住。他的眼睛有些潮濕,目光蒼遠,似在深思着什麼,手裏夾的煙滋滋冒着,煙灰很長。方丫頭淚水漣漣,不停地擦着眼睛。肖石重新點了一支煙遞過,把老人手裏的煙輕輕抽了出來。
老人回過神,接過香煙抽了兩口:「六五年我和你媽結婚了,第二年生了你哥,可運動開始了,咱家也倒霉了。那些人懷疑我是台灣間諜,天天批鬥我。好在院裏最早的一批孩子已經走上社會,他們知道了我的事兒,為我四處奔走,所以我白天正常上班,只是晚上接受批鬥,還不算太慘。」
「唉!」方思誠長嘆了一聲,面容悽苦,似有些不平。「其實批鬥我倒不怕,那時候挨批的多了,可院裏的孩子也批我,我忒心寒,當時就想不幹了!我才二十剛冒頭,你哥剛出世,哪受得了這份窩囊氣!可不想干也得干哪,不干就得叫人斗死!再說還有你爺爺的遺言呢,我就只好挺着了。」
說到這兒,方思誠撫着女兒的肩,不無歉意地道:「若若,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恨你媽,但你不應該恨她,應該恨的人,是爸爸。是爸爸自私,才把你留在身邊的。」
「自私?!」方雨若掛着一雙淚眼,呆望着自己的父親。
「沒錯,是我自私。」方思誠一仰脖,將面前的酒幹掉,似有些激憤。「當年你媽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她白天幫我忙孤兒院的事兒,晚上還要抱着你哥跟我一起去挨批。批鬥現場亂鬨鬨的,你哥才幾個月大,就被戴上狗崽子的帽子。你媽啥也不說,就在那些傢伙面前給你哥餵奶。可就這樣,她愣是一個怨字沒說過。你說,你媽還不算好女人嗎?」方思誠望着女兒,蒼老的臉柔情萬般,仿佛在女兒身上,看到了妻子的模樣。
方雨若沒說話,只是心疼地望着父親。肖石也聽得難受吧啦,一個勁地喝酒,酒意上涌,他覺得臉上熱哄哄的,有點發酸。
方思誠收回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打倒四人幫後,情況終於好轉,我也平反了。八十年代初,政策放寬,很多國外有親戚的都走了。咱家也有親戚,你媽也要走,我沒答應。不是不想走,我從小就在孤兒院,都呆了一輩子了,已經離不開了。你媽啥也沒說,就又懷了你,當時計劃生育不讓生,但你媽非要生,我也沒在意,交了點兒罰款了事。」
方思誠嘆了一口氣,轉頭望着女兒:「後來我知道了,你媽怕了,也受夠了,對前途……徹底絕望了,她還是要走。她生你是為了把你帶走,把你哥留給我,讓夫妻倆都有個念想。其實那前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