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哪裏的帳房。素來規矩是蒙窗戶用兩層厚厚的高麗紙,門前掛雙層厚厚的棉帘子,因而不論白天晚上,這兒都必須點燈,只是那盞放在中間桌子上的燈台卻只有一根燈芯。這會兒室內一絲風也沒有,小小的火苗安安靜靜地伏在裏頭一動不動,把人的影子照得老長。
便裝的楊進周沒有穿平日錦衣衛常見的黑綢大氅,腳上也不是一貫的薄底快靴。他一身黃褐色的短打扮,無論是頭上的氈帽,腳下黑色的千層底布鞋,還是腰中那條仿佛是胡亂繫着的青色腰帶,倘若陳瀾不是月前才見過,對其人的印象又極其深刻,只怕就會認錯了人。
「三小姐。」
楊進周看見陳瀾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尷尬,便拱了拱手稱呼了一聲。這時候,陳瀾趕緊襝衽還禮,又收起了那點子好奇,便沖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張莊頭和賴媽媽說道:「還請張大叔和賴媽媽到外頭守着,別讓外人闖進來,這兒有紅螺陪着我就是了。」
賴媽媽知道紅螺是老太太給陳瀾的。若有什麼事情必定會去稟告,因而巴不得離這個錦衣衛高官遠遠的,自是忙不迭答應了。張莊頭雖有些猶疑,可他平日亦是八面玲瓏,見過不少官面上的人,剛剛陪着楊進周在這兒只說了三兩句話,就覺得這果然不愧是錦衣衛,站着就讓人心裏寒。想着這種事情實是輪不到自己插手,他也就跟着賴媽媽一塊出了帳房去。可他們倆前腳剛出來,後腳那一位跟着楊進周的黑塔大漢便也出了屋子,往那兒一站,架勢便如同門神似的。
「楊大人請坐。」
屋子裏,陳瀾擺手命紅螺退後幾步,見其臉色漸漸有些白,知道她必也是認出來了,便沖她使了個眼色。見楊進周在椅子上坐下,她再次敏感地察覺到,他的姿勢確實有些蹊蹺,因而心裏一尋思轉到了書桌後頭坐了,這才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楊大人可是身上有傷?」
雖是入錦衣衛只得半年,可憑着這個衙門的名聲,楊進周平日見慣了那些一聽自己名頭便戰戰兢兢的人,此前陳瀾也素來避着他遠遠的,因而他沒料到陳瀾竟是問這個,一閃念功夫就搖搖頭道:「無礙,只是一點小傷。下官此次來,是因為一樁公務。老太太既是來養病,也不用驚動了,下官就對三小姐說吧。」
朱氏出府的目的瞞不過錦衣衛並不奇怪,但此時此刻,楊進周說這事情要對她直說,陳瀾不禁生出了一絲驚悸來。然而,一貫的冷靜自持在這時候揮了作用,幾乎是一瞬間,她就壓下了那股不安,點點頭說:「好,請楊大人直言。」
「這天安莊在賜給貴府長房之前,是皇莊,在此之前,則是令尊置下的產業,想必三小姐是知道的。」見陳瀾會意點頭,楊進周又繼續說道,「令尊當年只是掛着勛衛的虛銜,但並未正式出仕,再加上性子的緣由,大約也不曾打聽過這地方的原主。這裏是先頭秦王的莊園,而這安園雖說是新建。但內中浣花溪之內的那座院子,卻是早先秦王曾經住過的。早年其他地方奉旨毀棄,只那座院子因為某些緣故,所以留着。」
秦王?
陳瀾咀嚼着這個陌生的藩王封號,暗自嘆了一口氣。她初來乍到,只兩三個月的時間,能把府里的人事和相關的勛貴世系理清頭緒,又大致弄明白楚朝的制度等等就已經很辛苦了,哪裏還有功夫去打聽早年的事情?因而,她索性就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楊進周對陳瀾的反應並不奇怪。昨日剛剛拿到那案卷的時候,他自己也是頭痛得很。他從前只是興和守御千戶所的千戶,雖說父親出自名門,畢竟早早就獨立了,也從沒對他提過這些天家秘辛。這幾個月雖說見到了從前根本沒見過的,聽到了從前從來沒聽過的,也學到了從前根本沒想到會去學的,可並不代表他就搖身一變成了那些資歷深城府深的大佬。
把該說的不該說的理了理頭緒,他便解釋道:「秦王是皇上的同輩兄長,當年犯了事之後,這些田產便沒入了官中,但有些掛靠在別處,事有不趁手,那些人便趁機賣了,就好比這塊地。只畢竟是有數目的,所以到最後這些地幾乎都被收了回去。至於此次我來……」
陳瀾正等着楊進周吐出最終的來意,就只聽外間一陣喧譁。人站在門前的紅螺趕緊打起帘子出去,須臾便縮了回來,臉色沉地說:「小姐,外頭二老爺三老爺二夫人三夫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