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石、抱着滿腔鬥志而來的張表,安能不鬱郁於心?
且他若是事事皆循尹賞之政而無為,豈不是尸位素餐!
更令人鬱郁的是,初來乍到的他,對隴西郡縣的風物與賢才並不了解,連重新辟命太守府僚佐之事都難為!
故而,講述罷,他還懊惱作言,「以子瑾之見,乃我是益州人士,故而難容於此邊陲之地乎?抑或者,乃我才德不配受位,故而眾人皆不願效力乎?」
而傾聽罷的鄭璞,已然忍俊不禁。
年少便揚名巴蜀的張表乃名士,才學不缺,儀表威重與舉止風度翩翩。
但亦是豪族出身,自幼在優渥的環境中長大,且因其父而倍受先帝劉備善待,故而不知邊地黎庶之求。
不出意外的話,那些僚佐之所以排斥張表,乃是將名士氣度太重的張表視作昔日那些叫囂着放棄涼州、鄙夷邊陲之人的關東士人。
並斥為一丘之貉了!
尤其是張表高冠博帶、身着服飾之華麗,竟連鞋履都有紋繡;且當鄭璞剛入屋內時,還發現了案幾前燃着名貴的龍涎香,擱置着玉如意把件,就連文房四寶都不乏金玉之飾。
歷經了數十年戰亂、一直掙扎在溫飽線的黎庶與羌胡部落,豈會親善心慕一起居奢靡、自命風流的太守?
焉能將之當成吝惜民力、恤黎庶之艱的上官?
強忍着笑意,鄭璞將涼州風物與民風大致說了遍,再仗着兩人的熟稔,直言不諱了指出了張表的失措之處。
張表聽罷,一時無言以對。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在蜀地被追捧讚譽的作態,到了隴西之後竟成為了不知黎庶艱辛的象徵。
「唉~~」
許久之後,他方一聲長嘆,「枉我自號風流、胸具才學,今起為剖符吏,竟是不知『南橘北枳』之理!可悲哉!」一邊說,一邊有些粗暴的將案几上名貴之物一一收拾入庋具,「罷了,罷了!此些浮華之物,我一併棄之便是!」
收拾罷,瞧見鄭璞含笑的眼神,便有些赧然的扯了扯身上衣裳,「至於穿戴配飾.不瞞子瑾,我所有衣飾皆如此,只得讓扈從勻兩件與我了。」
卻是不想,此話聽得鄭璞眼眸一亮。
起身步來拉着張表以手肩大致比劃了下,便喜笑盈腮而道,「伯達兄若是棄之,不如轉贈與我罷。我將往燒當種羌部落會見羌王,正好缺些贈儀。嗯,羌王芒中與兄身軀大致相當,兄之衣飾亦皆轉我罷。」
呃,穿過的衣飾,亦可作羌王的贈儀邪?
張表不由再度愕然,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頷首允之。
或許,他亦沒有意料到,鄭璞如今已粗鄙如斯了罷。
但他更不知道的是,是夜鄭璞在臨睡前,還用了他那套名貴的文房四寶,給丞相作上書了。
書曰:
「昔桓靈二帝時,有童謠曰『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璞曾有所耳聞,猶不信也。今璞途經狄道,與太守張伯達謀面,見聞其名士風流難容僚佐之事,故心方知此言非虛。亦可謂,孝廉取士、名望掄才傳制至今,弊病多矣!」
「璞嘗聞,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我大漢戮力復關中還於舊都,一郡之守、一縣之令、一里之長賢良與否,皆干係民生與民望,不可疏忽也!」
「今逆魏已改取士以九品官人制,我大漢既爭之,當求制、才、軍皆可勝也!昔韓非子有雲『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故璞竊以為,不若變革我大漢掄才取士之制,錄實幹之才而非名望之聲、求裨益之能而非門第之譽。璞自作思,不若劃各郡縣諸曹職責以為科,僚佐皆課考而定駑良,或能求賢才而黜庸碌,使國裨益也。璞有感而發,未思前後與良善,但望丞相自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