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河邊的碼頭上擔水送到街道上的水龍車裏,他的喘息讓他的胸腔劇烈的起伏,肺腑之中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打鐵鋪子裏的鼓風皮囊已經撕裂了口子一般。
但即便如此,他擔水的速度比尋常的年輕人還要快。????????????????
這條河叫做伊水河。
它在王離等人進入的長夏門城門側入城,在城中經過歸德、正俗、永豐、嘉善等二十餘個大坊,朝南匯入城外的運渠,朝北則匯入城中的洛渠。
在這名老人還是年輕人時,他就在附近的酒坊里勞作,翻蒸穀物、擔水、通渠、封泥,什麼重活髒活都做,在枯水季時,他還會去做運渠和洛渠之中的縴夫。
他年輕時的血肉,便似乎在這樣經久的勞作之中漸漸被消磨,漸漸變成了一張貼着骨頭的厚皮。
這樣的艱辛勞作也終於換來了足夠的回報。
他在永豐坊這邊沿河邊有了一座自己的小院。
哪怕他一輩子都沒有婚娶,哪怕他明知自己不會有多少年好活,但這就是他一輩子的願望,而這個願望完成,可以讓他快活很多年。
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小院裏,在靠河的窗口坐一下午,只是回想自己年輕時的很多事,對於他而言都是快活。
若是坊間華燈初上的時候,有一壺濁酒,有一兩道下酒小菜,那對於他而言便不只是快活,而是莫大的滿足。
哪怕他已經如同風中的殘燭,但即便這樣慢慢的老死,他都很安心,都很滿足。
在他擁有了這個小院之後,他已經不需要那麼辛勤的勞作,不需要和年輕時這樣去擔水。
但是今日裏,他的小院燃了起來。
不只是他的小院,他小院所在的整條街道此時都燃了起來,哪怕這條街道就在河邊,但是洶湧的火勢卻無法遏止。
他的小院淹沒在火海之中。
他的小院燒得可能什麼都剩不下的時候,他還在奮力的擔水,哪怕他喘不過氣,他都沒有停歇。
然而此時,他停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這樣做已經無用。基化、道化、宣范、思順…他看到那些大坊都燃燒了起來。
神都以坊劃分,每個大坊之中又有無數小坊和小市,而現今所有大坊共計一百零三,而此時他放眼望去,恐怕至少燃起了二十餘坊。
而那人還在縱火。
越是往裏,房屋便越是密集,街道更窄,那人放火便越是容易。
「沒有用的,不要救火了!」
他停了下來,然後大叫了一聲。
他根本不懂什麼策略,不懂什麼軍事,但此時,他知道救火無用,知道再將力氣花在這救火之上,便是毫無用處,就算他們更快更拼命的擔水,都沒有用處。
在這座城裏,平時他的叫喊不會起到什麼作用。
但這條街上,誰都知道他的往事。
在救火的人群之中,誰都沒有他擔水更多,誰都沒有他年歲大。
所以此時他的叫喊,便分外的有力量。
隨着他的這一聲大喊,所有都在拼命救火的人們身體一震,都慢了下來,隨即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和他一樣沉默僵硬。
有人在此時補了一句,「拼命擔水潑水都沒有用,我們不要把力氣花在這上面。」
和那名傳奇的老將相比,他們這些普通的百姓醒悟得有些晚。
但此時他們的醒悟,他們被火燒紅和被煙氣熏黑的臉龐????????????????,卻反而顯得更有力量。
「皇命終於來了?」
「是皇帝陛下的命令?」
洛渠的大橋上,十餘名一直在等待着軍令的將領聽着最新的軍令傳報,他們的眼眸也像是被燃燒了起來。
一種如釋重負和猙獰交織的情緒,浮現在他們的臉上。
「燒!你就繼續燒吧!」
一名將領看着那些燃燒的坊市,寒聲問道:「永樂那一帶佈置好了麼?」
他身前一名騎軍剛剛到達,聽到他這樣的喝問,那名騎軍來不及行禮,直接道:「已經好了。」
第一千兩百六十九章 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