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笑蒼的話半真半假，臉上的表情則隨着他的話語忸怩而笨拙地變換着色彩——真時假，假時真，真有時，假有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連他自己都未必分得清。這個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也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情感。說到某些敏感的字眼時，他臉上的表情和喉嚨里的氣息還是會不自覺地露出破綻。
「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就不勉強了。」孔笑蒼扭頭覷了一眼依舊一言不發的吳希夷，他仿佛已經習慣了對方這種大智若愚般的沉默，並從中學會了將計就計的黠慧——他把吳希夷的沉默當作默認，並對其選擇予以尊重。
「你就留在這兒吧，我走了啊，我真的走了啊。」說着，孔笑蒼卸下懷裏的酒罈子，踉蹌着站了起來，轉身而去，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給吳希夷一個誓不回頭的背影。
可沉重的腳鐐沒響幾下，就停了下來，「唉，算了，算了，我也不走了。」
一個背影沒有等到預想中的挽留，不免懊惱。
不過，這個背影的尊嚴不允許他在轉身時流露出被人怠慢之後的懊喪與怨憤，還要他作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一笑置之。
重新坐到吳希夷身邊，孔笑蒼的心情似乎輕鬆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迷茫那樣沉重那樣絕望，他還學會了自我排解式的戲謔，一邊嚴肅地開着玩笑，一邊若無其事地摸出那把匕首。
「你可別以為我是為你留下來的，我這是為杏娘。」
適才，杏娘將匕首偷偷交於他的時候，他明白杏娘此舉本意是希望幫他解開縶足之困，但杏娘低估了這副腳鐐的威力，這一把堪稱神兵的匕首在墨家暗器面前也只能望洋興嘆。不過，他還是對杏娘此舉心懷感激，若不是她把這把防身的匕首給了他，那後來她的處境也不會那樣艱難，也不至於用銀釵來對付司馬丹。孔笑蒼看過司馬丹胸口的傷，若是換用這把匕首行刺，那司馬丹必死無疑。
孔笑蒼看了一眼猶似在沉睡的杏娘，又看了一眼正在沉睡中的吳希夷，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人家有膽有識有情有義。為了你，她肯一個人以身犯險；為了你，她肯拿自己的性命跟人對抗。你這個傻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看不出來，還跟綠天芭蕉那妖婆子眉來眼去的糾纏不清，真是糊塗透頂！」
孔笑蒼越說越氣，不由得恨恨地大罵了起來。
「糊塗啊糊塗，你是糊塗鬼！我也是糊塗鬼！竟要和你這個糊塗鬼死一起。」罵完吳希夷，他又罵起了自己。
不知是不是因為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還是想到了自己轟轟烈烈的一生竟要以如此慘澹的下場草草結束而感到悲哀，他罵着罵着忽然沒了聲音，麻木而空洞的眼睛失神地凝望着遠方，愕然而驚恐的嘴巴呆滯地張着，就像是一個死不瞑目的人沒有把遺言說完，空留下了一世的遺憾。
良久，一段宛如哀悼自己命運的沉痛悲聲從沉默中爆發了出來。
就像表面平靜的湖面忽然之間被什麼東西撕開了一道口子，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道漣漪似的傷痕被層層揭開，由近及遠揭開了一個人猶似被亂刀野蠻割裂過的人生軌跡。
「不，我不要和你一起死，我才不要死在這個鬼地方。」孔笑蒼的聲音越來越弱，呼吸卻越來越急促，直至失控。
「爹——娘——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蒼兒一個人，不要扔下蒼兒一個人……爹，孩兒聽你的話，把燈交給他們了，你不要再生孩兒的氣了，你們都回來吧，爹……娘……」
孔笑蒼像蝸牛一樣縮成一團，在吳希夷身邊小聲地啜泣着，全身瑟瑟發抖，就像曾經那個孤獨無依的少年，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小心地流着眼淚，生怕自己的哭聲會引來殺身之禍。
「孔兄——」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被淚水模糊的眼睛裏也漸漸地現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吳九？」
「吳九！」
「吳九——」
孔笑蒼激動地笑着，又激動地哭着，無法自已的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雙眼。
這個曾經怯懦得想要一走了之的人最後又勇敢地選擇生死與共的男人，在吳希夷的懷裏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你這該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