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未有將人一腳踢開,只感慨道:「如此折磨之下,朕本想着,應是沒有問不出來的話——可是,朕還是低估你了。不得不說,朕的父皇,看人的眼光着實不差。」
「陛下啊……老奴豈敢欺瞞陛下啊!先皇傳位於長子,此乃禮法體統,陛下何苦非要執着於本就沒有的事情,聽信他人讒言,平白自尋煩憂!」
「好一個禮法傳統……可為何父皇就不願遵循呢?」慶明帝諷刺地道:「還是說,這道遺詔,根本是他人偽造,是朕錯怪了父皇?」
「陛下說……什麼?」老太監怔怔地抬起頭來。
「有勞戚公替朕好好看一看,這東西究竟是真是假?」
慶明帝將手中的絹帛丟在腳下,語氣依舊隨意輕鬆:「先皇臨去前,寢殿之內只有戚公一人伺候着,若要擬遺詔,恐怕少不得要戚公侍奉筆墨——此物真真假假,戚公應是再清楚不過了。」
老太監顫抖着鬆開攥着皇帝衣袍的手,將那絹帛撥開來看。
他一行行看罷其上所書,渾身都在不受控制的戰慄着,直到看到左下角處的一處指甲大小的墨漬殘留,淚水頓時從通紅的眼眶中滾落。
果然是這份遺詔……
所幸是這份遺詔……
他本還擔心撐不到這一日——
先皇的交待,他今日……也總算能夠履行到底了!
老太監攥着那絹帛的邊緣,突然發出了刺耳悲涼的笑聲。
慶明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問道:「怎麼?難道說,朕從鎮國公手中尋回的這份遺詔,竟是假的不成?」
「鎮國公……?」
老太監艱難地直起了身來,拿着那道遺詔,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改先前卑微哀求之態,語氣鄙夷地道:「陛下既已拿到手,又豈會不知此事同鎮國公並無干係……可陛下依舊還在試圖試探,試問如此愚昧多疑,辨不清忠佞者,又豈堪為一國之君!先皇生得一雙慧眼,又豈能真正放心將江山託付!殺,盡可錯殺便是!且看這大慶山河又還能安穩幾日!」
他神情漸漸激動,口水甚至飛濺到了慶明帝臉上。
慶明帝面上沒有波動,卻已暗暗咬緊了後牙。
此人先前的懦弱求饒……果然是在做戲!
「陛下啊!」
老太監踉蹌地後退兩步,神情恍惚地望向頭頂,流着淚道:「……老奴先前便曾勸過您,長公主性情搖擺不定,心智不堅不慧,委實不堪託付,不堪託付啊!」
而後,他猛地垂首,看向手中遺詔,將那遺詔匆匆抱在身前,看起來老弱不堪的人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突然就如瘋了一般要衝出牢房而去。
口中定定地道:「陛下遺志不可埋沒……決不可就此埋沒!」
眼看他要衝出牢房,夏廷貞抬了抬手。
守在牢房外的緝事衛會意,拔刀上前。
長刀刺入那具蒼老消瘦不堪的身體之中,像是穿過一層窗紙那般輕易。
老太監口中開始有鮮血溢出,身體漸漸無力地垂下,然而那隻乾瘦的手卻始終緊緊攥着那道遺詔。
慶明帝這才轉過身來。
他走到那老太監身側,伸出手去將那染了血的遺詔拿回。
對方幾乎已無氣息,攥着遺詔的力氣卻依舊極大,他用了不小力氣才將東西抽回。
慶明帝看了那死不瞑目的老太監一眼,笑着道:「戚公,朕是該多謝你。只不過,不是謝你昔日為朕求情。而是——朕現如今,總算是安心許多。」
牢房外,供幾名獄卒歇息的舊桌凳旁,燃着一隻取暖用的火盆。
明黃色的絹帛被投入火盆內,很快便被點燃吞噬。
眼看着最後一抹明色也成了灰燼,慶明帝眼中溢出滿意的淡淡笑意。
只要這道遺詔徹底消失,其餘的一切都不足為懼。
即便敬容有朝一日得以痊癒記起這道遺詔,亦或是有其他人也知曉過這道遺詔的存在——
可是,又有什麼要緊呢?
他們會選擇說出來嗎?
若是有這個膽量,倒也省事。
——空口造謠欲攪起風浪,實為居心叵測,亂我大慶江山之心昭然若揭,如此亂臣賊子,理應誅之。
他帶着夏廷貞轉身出了牢房而去。
詔獄外,頭頂暖陽正熾。
慶明帝抬頭看了一眼刺目的驕陽。
「夏愛卿——」
「微臣在。」
「你說……朕的二弟,他知不知道有這份遺詔在?」
「依當年之事來看,在陛下的萬全之策下,燕王殿下應是沒有機會知曉的。」
「是啊,朕也覺得他不知道。」慶明帝笑着道:「他若是知道這遺詔今日被朕付之一炬,不知會是何感受?」
遺詔已經消失,所有的名正言順,從始至終便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至於會不會有人寧可不要這名正言順,也要不知死活與他爭搶——他不會讓任何人有這個機會……
一團不知從何處漂浮而來的雲,遮蔽住了金色日光,陰影極快地在天地間鋪開。
須臾之後,這昏暗又緩緩散開。
……
三日後,京中落了場大雨。
下雨天無事可做,箭練不得,出門亦不方便,許明意便拿了本書,坐在窗前發呆。
至於為何發呆還要拿着書,不外乎是因為這書看着看着,神思便飄遠了。
她在想一個人。
——蹲在她身邊的椅子裏,正在打盹兒的這隻胖鳥的主人。
「天目,你說他此時在做什麼?」
許明意伸出手摸了摸打瞌睡的大鳥,嘆口氣問道。
大鳥連眼皮都沒動上一眼。
還真睡熟了?
許明意晃了晃它的翅膀,大鳥依舊沒有反應。
不是都說寵物是主人貼心的小棉襖,是能與主人心意相通的嗎?
這時,阿珠從外面走了進來。
「姑娘,阿梨送了些點心和牛肉乾過來,說是蔡姑娘親手做的。」
這話音剛落,椅子裏的大鳥頓時就睜開了眼睛,精神十足地抖了抖腦袋。
見得這一幕,許明意腦海里突然蹦出兩道聲音來——裝聾作啞的鳥還能要嗎?
以及——都說不挨打的童年是不完整的,她是不是該給孩子一個完整的童年?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