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曦氣得胸口劇烈地起伏着,眼睛都紅了。
什麼說書先生……這一定又是許明意的手段!
許明意……
她一定不會就這麼輕易算了的!
……
夜色初染開,京衙內院中,紀棟正坐在床邊泡着腳,白色褲管高高挽起,露出一對青紫的膝蓋。
搬了鼓凳坐在一旁,拿藥油正替他揉着膝蓋的婦人,是他的原配妻子毛氏。
「那採花賊當眾胡言,同老爺有什麼關係?皇上怎能這般遷怒你?」毛氏一邊替丈夫揉着膝蓋,一邊忿忿不平地說道。
紀棟笑着嘆了口氣。
今日陛下召他入宮,於御書房內問及了今日那採花賊的言論。
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不等這位脾性溫和的陛下開口,他就主動跪了下去請罪。
陛下倒也沒說罰他。
只是他這一跪,就跪了小半個時辰。
尚是春日裏,太陽落了山,御書房中的金磚冰冷刺骨,加之他本就清瘦,不比許賢弟那樣有一身肉護着骨頭,待得被陛下准允起身時,只能靠雙手撐着地,好一會兒才直起身來。
但許是不想讓他一瘸一拐地離開,這位皇帝陛下又留他說了會兒無關緊要的話,待他緩得差不多了,才放他出宮。
「要我說,還不如辭官呢,咱們還回凌陽鄉下去,你便是做個教書先生也是好的,好歹不必再受這份氣了!成天吃力不討好的,人麼,又黃又瘦,頭髮麼,一日日地掉,我和兒子都怕你哪天倒在書房裏!」少年夫妻一起熬過來的,說起話來也沒太多忌諱講究。
毛氏也不喜歡京城,那些夫人們表面上與她交好,背地裏常是笑話她一身土氣,來京城這些年,連京話都學不像。
「我若都不做官了,便是去教書,那我教出來的學生又當何去何從?世人讀書還有什麼用處呢?」紀棟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凡事我心中有數。」
「你總說自己心中有數……當年做夢挖金子,牆都挖倒了一面,也說自己心中有數呢。」
聽妻子提起往事,紀棟輕咳一聲沒好意思接話。
毛氏又壓低了聲音,不安地道:「不過……當真如那採花賊所說,大慶又要亂了?現在你不辭官,到時萬一亂軍攻入京城,咱們要跑,還來得及嗎?」
紀棟不置可否,只是反問:「為什麼要跑?」
「怎麼?你還想留下當守城的大忠臣不成!」
「我就不能認降?」
「……」見丈夫一臉理所當然,毛氏嘴角抽了抽。
讀書人的氣節呢?
但見丈夫壓根兒沒有這玩意兒,她也就放心了。
紀棟還是一幅心中有數的模樣。
反正辭官那是不可能的,他單方面宣佈自己和京城府尹的椅子已經牢牢鑲死了,誰也別想輕易把他們分開——畢竟倘若當真亂世將至,不更得趁着現在多掙兩年俸祿銀子傍身?
過日子,那可是要精打細算的。
至于堅守氣節什麼的——
那也是要分人的啊。
紀棟低頭看了一眼青紫的膝蓋。
哎,掙點養家銀子不容易啊。
毛氏將布巾遞過去,紀棟接過將腳擦乾,上了床伸直了雙腿養着骨頭。
毛氏替他倒了盞熱茶。
正是此時,窗外傳來了腳步聲。
旋即,房門便被叩響。
「老爺……」
聽出是心腹家僕的聲音,紀棟道了句「進來說話」。
僕從推門走了進來,道:「大人,定南王府的吳世孫來了。」
「吳世孫?」紀棟頗為意外:「可說明了來意為何?」
「說是想去牢裏見一見那採花賊。」
紀棟一時更是疑惑了。
定南王世孫,大晚上的來見那採花賊作何?
家僕將原話大致轉達:「吳世孫說,今日同這採花賊過招時,這賊人有兩招出得極快,他一時沒看清,翻來覆去睡不着,特意來找這採花賊探討探討,想請大人行個方便……」
紀棟訝然之餘,不由「嘖」了一聲。
年輕人果然不能太閒啊。
但誰讓人家是定南王世孫呢——所以這不能叫閒,而是叫鑽研。
且人既然都親自過來了,那這個方便,他還是要行的。
反正今日審也審完了,押也畫了,就等着砍頭了,隨吳世孫怎麼折騰去吧,只要別將人放跑了就行。
得了紀棟點頭,僕從趕忙去了前頭回話。
隨後,一名衙役帶着吳恙去了牢房。
「吳世孫,就是這間了。」
如此重要的犯人,自然是單獨關押,衙役將人帶到,把牢門打開之後,便十分識趣地退去了一旁守着。
小七守在牢門處,吳恙獨自抬腳走了進去。
那雙腳被鎖着鐵鏈的獨臂男人靠坐在牢房一角,聽到動靜抬起頭來,見得來人,眼底閃過意外之色:「吳世孫?」
面前的少年俊美異常,氣質出眾,叫人想認錯都是難事。
「閣下認得我?」吳恙問。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世孫莫不是糊塗了,今日在公堂之上才見過,還有幸得了世孫賜教了幾招,在下豈會不記得?」
吳恙不置可否。
他說的認得,指得自然不是今日一見,方才那不過是隨口一句試探而已。
但對方這般態度,便也不必多問多費口舌。
「閣下可曾察覺到自己身上丟了什麼東西嗎?」少年負手而立,語氣隨意地問道。
男人下意識地拿食指摩挲了一下空蕩蕩的大拇指。
「我還當是不慎丟了。」他看向少年,冷笑道:「原來是被吳世孫拿了去。」
怪不得此時會突然過來——
他就說嘛,堂堂定南王府世孫,總不能是特意來看他笑話的。
他承認得很是乾脆,吳恙也不拐彎抹角:「那便說說,這扳指,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男人姿態懶散地倚在牆上,答道:「這個啊,是在下的一位好友所贈。」
「好友?」吳恙看着他:「敢問閣下的這位好友是何許人?」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