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卻還要給一個不過十多歲的少年打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貴人近侍最是難纏,何況,單看剛才老者的態度就知道這少年備受寵愛,以至於放心地把自己那塊正面刻着「劍南道」,反面刻着「直指鶴衣使者」的腰牌交給少年。
持此腰牌,少年便有了包括但不限於「直接調查劍南道諸州案件」等一系列大權,這樣一來,玄都城裏和巫蠱鬼狐之事有關的犯人,都盡數任其處置。
能混到神咤司都尉的位子,郭洵把能屈能伸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給一個童子打傘,姑且當作尊老愛幼了,這樣一想,也就能無視童子眼眸睥睨間的傲氣,還能不時陪個渾然天成的笑臉。
「你剛才說。」少年走得不緊不慢,「叫李蟬是吧?」
都尉回答「是叫李蟬。」
少年頭也不轉地問「他犯了什麼事啊?」
都尉想了想「這卻說來話長。」
少年自顧自道「我在倒從未親眼見過左道妖人,只是聽說,有人煉青蚨錢擾亂市井,有人採生折割,變人做畜,剝皮換面,養鬼害人,無所不用其極。」
「小郎君聽說的這些,還不算最陰險的,旁門左道之術有萬千種,大庸律就算再增厚十倍,都罰不過來,故而只要是修習旁門左道之術的,都以左道妖人論處。」
「我還聽說,有的左道妖人只是學了禁術,不曾害人。」
郭洵暗自打量着少年的神色,斟酌着回答道「尋常百姓雖然不得真法,也可向神佛奉上香火,求得靈應法,得法術的方便。修習旁門左道就是存心不良,怎麼殺都殺不錯。」
少年點了點頭,似乎對郭洵的回答很滿意,說道「左道妖人不得真法,就外借妖邪之力。你說那李蟬精通志怪之學,倒也說得通。」
都尉本來一直擔心着沈公和這位來路不明的少年對他調用左道妖人有意見,聞言暗暗鬆了口氣,說道「小郎君說對了,若單論志怪之學,玄都內無能出其右者。」
「郭都尉孟浪了。」
少年瞥了郭洵一眼,「我大庸國列宿分野三千邑,玄都可列入前三,不知有多少修持真法的高人隱居市井裏,稱得上臥虎藏龍。所謂玄都之內無能出其右者,這話用在一個左道妖人身上,不太合適。」
都尉一愣,知道惹了少年不快,說道「李蟬和尋常左道妖人不同,兩年前,他得到城隍廟裏靈祝舉薦,去過青雀宮。」
聽到青雀宮三個字,一直波瀾不驚的少年眉毛一挑。
旋即,又冷靜下來,抓住了都尉話里的漏洞「廟中靈祝就算能與青雀宮接觸,但也只是協助青雀宮外事院打理世間的產業俗務,若涉及到出世間的法門,卻不是小小靈祝能插手的。」
都尉本以為青雀宮三字鎮住了少年,卻沒想少年反應迅速,只好尷尬地說「小郎君說的不錯,那李蟬上青雀宮,只是看了兩年山門。過了兩年,許是在山上犯了什麼禁忌,被逐下來,就裏如何,山上仙師沒說,我也不便問,只把那李蟬押在牢裏,已押了半年。」
少年眼皮一垂,「能上青雀宮打掃山門也算是機緣,可惜此人沒能抓住,原來是急於求成,入了……左道。」
吐出「左道」二字,少年仿佛吐了一股霜氣。
……
極西之地,刀劈斧鑿般的灰藍色戈壁上一片荒蕪,就連頑強的地衣也無法生長。在戈壁的巨大裂隙中,龐大的根系卻如虬龍般蔓延了三千里。這株大桃木勢可通天,表皮粗礪如岩石,枝幹上的桃花卻赤如烈火,遮天蔽日。
桃木之下,無數妖魔環伺在四周,李蟬拼命搏殺,無聲嘶吼。忽然遮天蔽日的桃花燃燒起來,這些妖魔燭蠟似的迅速化掉了,化掉的燭蠟瀉成滿地流沙。狂風呼嘯而來,那些沙丘龍象般奔走呼號,李蟬的汗和血也被飛沙裹挾走,視野越來越模糊。烈日綻出白光,白光之下的飛沙瑩白如雪,又讓李蟬感到冰寒刺骨,他奮力從冰雪中爬起來,漫天風雪裏,鐵般巍峨的城池遙遙在望。
李蟬低頭,鬆開死攥着的右手,一支光禿禿的筆桿頭上,粘着不知什麼獸類的雜毛,沾滿黑里透紅的墨水。
梆梆梆!
鐵門被敲響的聲音,把李蟬從夢境中喚醒。
他還沒回過神,過去的經歷,回想起來竟有些不真實了。
牢裏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環伺的妖魔,飛沙和風雪猶有殘像。
再回到桃都山,還能再走出來嗎,他心中喃喃。
牢裏發霉的稻杆和尿桶味兒釀成的臭氣鑽進鼻子,讓李蟬鬆了口氣。
梆梆梆!
獄卒呼喝聲透過鐵門,瓮聲瓮氣。
「李蟬!有人找你問話!」
問話?李蟬定了定神,「問什麼?」
「聽說你對志怪之學頗有造詣?」
門外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
李蟬沉吟了一下。
玄都是大庸西陲,再往西的龍武關外,便是妖魔肆虐的地界。他從那種地方走出來,自然對妖魔見怪不怪。
可在玄都這太平之地,有人特地來問起妖魔二字,就有點突兀了。
倒不是離亂人瞧不起太平犬,只是在這夜不閉戶的大庸重鎮,除了那些杜撰狐女艷鬼故事賺潤筆費的窮書生和說書人,誰會掛心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邪祟玩意兒?
再細思,就叫人心生不妙。
李蟬反問道「問這個幹什麼,是有人要出關了,還是有妖魔進了玄都?」
聽到牢中人的反問,少年皺起眉頭,看了一眼郭洵。
郭洵搖搖頭——妖魔行兇的案子只有神咤司長官和幾個緝妖吏知道,沒外傳半點風聲。
少年扭頭去向監窗,監窗里黑魆魆的,什麼都看不清。
他說「我問什麼,你說什麼。」
這少年的語氣不善,李蟬感到莫名其妙,也打消了細問的心思,回答道「天下妖魔自古以來精氣為物、遊魂為變者凡萬一千五百二十種,沒有我不知道的。」
少年背着手,笑了笑「好口氣,聽說你還上過青雀宮,這些東西,莫不是從青雀宮學來的?」
李蟬過了一會才說「青雀宮裏的神仙忙着調和龍虎,修長生大道。妖魔鬼怪的齷齪事,入不得仙師法眼。」
這左道妖人還有點自知之明,少年臉色略緩,轉念又覺得牢裏那人的自嘲中,夾雜了幾分敝帚自珍的酸味兒。
他對郭洵道「郭都尉可想好了,真要用他?」
郭洵點頭。
「那好!我只是代沈公監察此案,當然無權干涉都尉的決定。」
少年轉向牢
一:鴛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