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問題,製糖業需要「裁員」,而這時候裁員就是讓種植園的華人餓死,怕他們餓死之前反抗,所以提前屠殺了,自然就不會反抗了。
但這些事,李欗此時還不必知道。
十七八的年紀,正是滿腦子狂熱的時候,灌輸幾句「雖遠必誅」,可比講清楚其中的本質要容易的多。
劉鈺對此回答讚許地點點頭,又問道:「如今天朝的絲帛瓷棉,皆價低質高。本朝自由貿易,自無問題。」
「若有朝一日,西洋人的瓷器、棉布等,比本朝還便宜的時候……若再自由貿易,則千萬以紡、燒為生的百姓必然無業,屆時又當如何?」
李欗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自古以來這個問題都不再中華系的統治者的考慮範疇之內。
從漢武帝鑿空西域之後,有國外商品傾向中原的時候嗎?
雖說大順名緞里有倭緞,名字雖叫倭緞,也可能源於日本,可倭緞產量排行第一是福建,第二是四川,第三才是日本。
別說李欗還小,就算是朝中那些久經世事的老狐狸們,跟他們說一句傾銷,他們肯定都不能理解,因為歷史上從未出現過,也就無從考慮。
李欗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有些怪異,剛想說這不可能,可轉念一想,心道:鷹娑伯是問我假如有這樣的事,該怎麼辦,可沒與我爭論此事有無可能。若我執念與「是否可能」,便是錯了方向。
「鷹娑伯所假設的,若真有那麼一天,自是閉關高稅,保護本朝工商。天朝雖不重工商,可本朝太宗皇帝也曾說過,士農工商四民一體。況且就算不說這個,我也知穀賤傷農。穀賤傷農,帛賤自是傷工。」
劉鈺又問道:「那若是西洋人開船來襲,逼我朝開門貿易呢?」
一直說到這裏,李欗福至心靈,一下子想通了。
「我明白了!海軍既不是為了自由貿易,也不是為了重商主義。」
「而是朝廷何等政策,海軍要有能力維護朝廷的政策。軍令出於君;政令出於天佑殿。政令要自由貿易,海軍就有能力讓別家開關;政令要重商主義,海軍就有能力讓一艘洋船近不得岸。」
「若如天子六師,伐楚,曰:不貢苞茅;亦如楚之三軍,伐隨,曰:我蠻夷也。自由貿易和重商主義,就是不貢苞茅和我蠻夷也,師出有名爾;海軍,便是天子六師與楚之三軍,師出有名,勝而取之。」
「時也,勢也。之前我言海軍是為了自由貿易,不過是此時此刻。而彼時彼刻,若一成不變,那就是刻舟求劍了。」
這個回答讓劉鈺很滿意,心道你總算分得清什麼叫仁義天朝,什麼叫帝國主義了。
於是大笑道:「七皇子放心。我有一物,可叫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請隨我來,讓七皇子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力量。」
聽到劉鈺的笑聲,感受到劉鈺笑聲中的認可,李欗很興奮。可眼前剛剛看到了這艘六十四炮的戰列艦齊射,這在劉鈺眼中都不算是真正的力量,那真正的力量又將是怎樣的震撼?
帶着這種期待,跟着劉鈺上了岸,在威海以南的小山區河谷,走進了一處守衛森嚴的大院。
李欗以為自己會看到比戰列艦還震撼的東西,可當劉鈺在一群工匠的引導下,掀開一塊紅布覆蓋的器物時,李欗懵了。
眼前這個東西,看上去既不恢弘,也不壯闊,好像只是一種水力推動的工具器械。
想着戰列艦齊射的震撼,李欗心想這玩意難不成可以一炮糜爛數十里?看着也不像是一門大炮啊。
再看看劉鈺興奮得意的神情,李欗試探着問道:「鷹娑伯,這就是……這就是你所謂的真正的力量?這是何物?」
劉鈺用一種很淡然卻又難以掩飾激動的語氣,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鏜床。」
「呃……」
李欗不知道何謂鏜床,細問了半天,才知道這果然是一種鐵匠用的工具,可以切鐵削銅。
不但不能糜爛數十里,而且可能殺人都不如匕首容易。
所以,這是真正的力量?而那艘可以齊射的戰列艦,在劉鈺看來只是練手培養工匠浪費着玩的十幾萬兩銀子?
第十五章 真正的力量